二十二

吴老狗最终拆掉了千秋万岁与石头机关之间的连接。他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想看霍三姐，但周围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他对不知站在那里的霍小五说：“五姑娘，你有没有照明的东西？快看看霍大姐怎么样了？”

霍小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可是，千秋万岁里不是有火油……”

“没事。”吴老狗说，“这是个联动机关，所以火油封得特别严实。按说，这个地方应该有盏长明灯……我的火折子呢？”

他还在自己的腰间寻找火折子，身后，已经亮了起来。

吴老狗回头，就见霍小五拿着个火折子，点燃了她墓壁上的一盏灯。她的脸隐在灯的暗影里，让吴老狗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三姨怎么样了？”霍小五轻声问。

吴老狗连忙起身去看，却发现霍三姐已经没了脉搏。他心中百感交集，正想安慰霍小五两句，却发现霍家姑娘……根本就没有走过来。

就好像突然又一颗炸雷砸到了吴老狗头上！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拆机关时，心中的那种困惑不安感！

倘若霍小五真的要救她三姨，有怎么会让已经奄奄一息地后者，用自己的力气顶开巨石，任那些钢锭在她的骨肉里越钉越深？倘若她真的想救她的三姨，她至少可以脱下自己的衣物裹住千秋的嘴，不让炙热的火焰直接伤害到霍三姐……

事实的真相就是。从头到尾，霍小五都没打算救霍三姐。她用一种最冠冕堂皇的方式，杀掉了自己的血亲。

从唐墓门口就开始埋藏在吴老狗心底的畏惧和厌恶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把牙咬得咯咯发响，甩手就要离开这个岔道！

可霍小五并没给他拂袖而去的机会，她灵巧地攀着墓壁跳到了吴老狗面前，用匕首比着他的脖子，用温柔地语气说：“吴哥，后退。”

吴老狗拳头紧握，慢慢后退，直到退回了巨石机关，感觉到霍三姐的尸体顶着他的后背心，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恶心。

霍小五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凶恶，她的杏眼中，甚至含着泪花：“吴哥，你不懂的。我不在这里杀了她，等我们出斗，死的就是我。我知道你厌恶我……但我不会杀你……我，”她有些哽咽地说，“我方才在外面说的话，是真的。”

吴老狗的心跳慢了半拍。

霍小五低下了头：“不过……我知道，那些在你看来，都是笑话罢了。”

吴老狗皱起眉，又羞又囧，又有点男人的自得，他上前一步，正想安慰霍姑娘，却觉得脚底一空！

霍小五的右脚顶着千秋身上连着巨石的机关。机关向前拉动，人面鹤千秋喷火……而机关向后顶时，巨石前的地砖下陷——吴老狗，消失在那漆黑一片的洞穴。

岔道里一片死寂。霍小五没有上去看吴老狗消失的地方，她不想看到那人被朝上竖立的钢钉扎穿的模样……

一个女人想说谎的时候，男人永远分不清她的那句话是谎言。

霍小五冷着脸，扭头朝外面的主墓道跑去，地上，只留了一滴眼泪。

 

二月红带着几个伙计跟在带路的五仁身后，很快到了主墓室门口，脚还没踏进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还真是赶巧了。”

二月红笑，侧头，看向从左耳室走出来的张启山、半截李等人，道：“不错，这回可没用刀伺候我。”

张启山身后，刀客小黑不爽地哼了声。

半截李呵呵笑：“这还真是狭路相逢了！”

陈阿四跑回二月红身边：“师父。”

二月红拍拍他的肩，却发现五仁站在他旁边没动，便道：“方才是谁嚷着要去找掌柜的？这会有成大爷了？”

五仁对着他吐舌头：“二爷，掌柜的还没让我回去呢！”

二月红的眉峰，微不可见地轻轻一跳。

解当家这时候从半截李身后冒出头来，拽着齐掌柜给二月红行了一礼。

顿时，长沙城里的七个大头其乐融融地聊起了天——刀客小黑只负责说“张爷说的是”——就好像大家折腾了一晚上，就是为了到这鬼气森森地地方喝茶聊天。

直到主墓室里突然传出一个男人惊恐的叫声：“嗷——！”

狭路相逢勇者胜！

二月红的七个伙计突然默契地冲向几个大佬！齐铁嘴和解当家被不屑地丢在一旁，三个人直扑张启山，不料被五仁一个利落地扫郎腿绊倒俩！五仁的动作把二月红让了出来，二月红毫不含糊地抽出身后的竹竿，撑住自己，轻身而起，踏着主墓室的门，噌噌地向里窜进一丈多！

陈阿四飞身就像跟上，不料顺子对着他的三阴交狠踹一脚，缓住了动作。顺子大喊：“掌柜的！”

张启山已经冲进了墓室，顺子紧随其后，刀客小黑一刀断了一个伙计的胳膊，拿着刀追着张启山去了

刘家兄弟早就存着一股劲，没给向半截李扑来的三个伙计半点可趁之机，刘四刘五留下与伙计过招，刘二刘三扛起半截李就跑！

半截李大笑三声，虽然被人扛着，却分毫不显弱势！他抽出腰间的刀，气运丹田，高声暴喝：“敢拦你李爷的路！”喝着，刀锋一横，直接削掉了一个伙计的脑袋！

原本开着齐掌柜和解当家的伙计正巧看到这一幕！他们这些伙计从小一起吃穿一起练功，感情颇深，看到这一幕，悲痛欲绝，抽出武器就扑向半截李。

齐掌柜和解当家对视了一眼，相互搀扶，两只贼兔子似的蹿进了主墓室的门槛！

主墓室门口打成一片！最后赶来的霍小五，扫了一眼地上的失身，又看看正在缠斗的刘氏兄弟和二月红的伙计，助跑两步直接上墙，避开战区，扒着墙，也进了主墓室——

九个斗里好手，此刻已经齐聚主墓室！

 

九个斗里好手，其中最纠结的一个，就是吴老狗了——他到底是怎么到的主墓室呢？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方才，吴老狗被霍小五坑下陷阱，竟然没被机关招呼，而是磕在了一条石头台阶上，磕得他咬了自己的舌头，眼泪都疼出来了。

不过跟没死这种意外之喜比起来，阵痛的舌头只是小事。

吴老狗知道自己在掉下陷阱后，曾经滑行过一段时间……现如今，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所以吴老狗也痛快，干脆就拾阶而上了——

他也没琢磨为什么石阶旁边的长明灯是亮着的。或者换句话，是他根本就不敢想，这前年无人到访的古墓里，为什么还有亮着的长明灯。

就这么一路向上，当他数到第199级台阶的时候，他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块石板。

原路返回那叫脑子有坑，于是吴老狗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那个石板，擦亮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火折子，钻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比霍小五还要美的女人。

吴老狗的确是个十分朴实的群众。他的生活就是种地和倒斗，连倒买倒卖都不干。在他见过的所有人里，霍小五是最美的一个——就是太狠，所以还是自家太太好——可面前的这个女人，竟然生生把年轻貌美的霍姑娘比了下去。

是的，吴老狗面前的这个女人，并不年轻，一定要说的话，更像是位慈祥的母亲。她峨眉轻点，合着的眼睛细长，透着一股让人心动的柔媚。她的肌肤雪白，却没有透出皮下的血管，当真是肤如凝脂！还有那殷红殷红的樱桃小嘴！

更何况，她的胸口还……还……

吴老狗的脸已经红得快流血了。此刻，他脑子里没有什么大佛没有什么老婆也没有霍小五那个恶婆娘。他嘴巴半开着，像是受了蛊惑一样，不可自控地身出手去，轻轻碰触了一下，那个美人的樱唇……

然后。美人就从樱唇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朽。

嘴唇消失不见，只有白森森的牙齿；凝脂玉肤变得像老树皮一样干枯，不满褶皱；如云的乌发从头皮上掉落，露出了头盖骨……紧跟着，吴老狗看到了美人的眼睛。

——不是她睁开了眼睛，而是她的眼帘，已经腐烂不见了。

吴老狗在自己最险恶的噩梦里，都梦不到这样的景象——一句已经腐朽得快要灰飞烟灭的尸体上，有一双属于仙女的，眼波盈盈的美丽……眼球！

“嗷——！！！！”

 

二月红率先进了主墓室。

就在他踏上主墓室墓壁的一刹那，主墓室突然变得灯火通明！

二月红心中一颤，停住脚步四下打量，发现这个墓室十丈见长八丈见宽，墓顶也差不多有八丈高。墓壁上每隔一臂都有一盏熊熊燃烧的长明灯，而墓顶上，也悬挂着许多长明灯。

整个墓室布置得富丽堂皇，仿若宫殿。墓室尽头，正朝着门，有一台巨大的石椁，就好像是宫殿里的王座。石椁后面，矗立着一座5米多高的巨大石佛，仪态安详……

二月红在心底啐了一口：阿四那小混账！这玩意怎么偷？把头磕下来扛着走吗！

这时，紧跟着他冲进来的张启山也已经打量好了墓室，心中默默苦笑。但苦笑并不妨碍他冲到墓壁旁，对着撑着二月红的竹竿就是一脚！

二月红站在墓壁上，胳膊用力躲过张启山的脚风。但张启山留手，他身后的实在孩子小黑可不管这些，上去对着竹竿就是一刀！

“师父小心！”这时，陈阿四已经冲了进来，看这情形一经，抖手就把自己的竹竿扔了过去，自己脚步不停，直冲大佛！

顺子错身而出，拦住阿四，两人拳来脚往，缠在了门口。

那边，二月红正待接竿，张启山却一飞身将其抢了下来。二月红无法，值得落地，身体魏公，朝张启山攻去。

门口，半截李已经被人扛了进来，他像是骑着马的将军，举着刀，就奔向了大佛！他身后，齐铁嘴和解当家也已经窜进来，两个人溜边，也朝着大佛摸。

齐铁嘴掐指一算，面露忧色。解当家却看着那巨大的佛像眼中放光，显然，已经想到了盗佛的良法！

霍秀秀在这时也跑了进来。她跟齐解二人一样，选择了远离张启山二月红的地方，看到前方的两人，眼光一寒，握紧了手上的匕首。

就在这时！

墓室尽头的石椁突然发出一阵巨响！一个人从里面跳了出来，惨叫着，跌跌撞撞地，朝众人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