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算是BG?)
(2011-11-23 19:5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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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玩的当我有病别当真杂谈 |
分类: 所谓人生 |
我把病人接回家的那天,院长在院门口送我们,他拍拍我的肩对我说:“最后一遍提醒你,不要爱上她。”
我对院长大咧咧地笑:“你放心,我是专业人士。”
情况很特殊,大部分时间,精神病院的病人是不能离开医院的。但是医院马上就要改建合并,市里莫名其妙来了另一篇病情更严重的病患,所以上层开会决定,部分病人将被医生带回家赞助。
分到我手上的病人是个女孩子,不是我那一病区的。我去了解情况时护士长对我耸耸肩:“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病,但是没有人来接她离开,所以……”
我了然的点点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有些人把亲人扔到精神病院,然后就当他们死了撒手不管。精神病院有很多弃儿、老人……我们每个季度都要跟市里福利院联系。
病人的名字叫曾佑,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因为病人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她唯一认可的名字说“又又”,很多时候她都会在纸上,用很刚毅的字体这样慢慢地写。
她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只有22岁。头发很长披在背后,眼睛是很罕见的纯黑色,是在阳光下都没有光泽的漆黑。脸部轮廓并不分明,但是非常白。嘴唇的厚度刚刚好,微笑时就甜蜜得让人沉醉,但大部分时间,她的嘴唇没有任何动作。
她是个非常非常安静的人。据说在医院的时候,她大部分的时间就都用来阅读、写作和冥想。我记得治疗她的那位老医生曾经对我提起过,说她如果没有被送来精神病院,一定会是很著名的作家。
据说院里的领导也试图将她的文章投出去,但这个建议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些东西不应该被外面的人看到。”她说,然后在第二天烧掉了自己的所有手稿。
被接到我家之后又又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她跟我饲养的黑猫小纯相处的很好……事实上,小纯是一只很难相处的动物。它从还是猫仔的时候就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暴躁和凶悍,攻击过很多人……现在我还经常被心情不好的小纯抓伤。
可从又又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家,小纯就对她表现得十分亲近。它总是窝在又又的身边睡觉,而且从来不对又又亮爪子。
又又把我的家收拾得非常干净,白天我去上班的时候,她就在家里看书,但是不上网。晚上我回到家,总会有温热的早餐等我。
我很认真地研究过她的病例,却发现里面只有症状描述,并没有诊断和治疗的描述。为此我找到院方,找到她之前的主治医生,得到的答案只是“曾佑的情况非常特殊,不要多问。”
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的好奇心。曾佑的很多症状看起来都是变态心理病症,类似于反社会人格、演绎人格等等……这些病并不构成暴力威胁,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呆在精神病院,而且一呆就是三年。
我下定决心要搞清楚又又的病,如果有可能的话,证明她是个健康的人,让她回到社会中去,过上健康幸福的生活。
可是事情并没有按我的期待发展,当我表达出治疗的意图时,又又非常直接的拒绝了我,并且要求我“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要来打扰我。”
我觉得很有挫败感。
我要求她给我一个理由,我还给她看了我的临床心理医师资格证,我拉着她的手企图说服她:“我有办法缓解你的孤独感和无助感。”——这是出现在她的病历上最多的字眼。
又又没有抽出我的手,只是对我摇头。然后抱着小纯,温柔地帮她顺着毛发。
我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事实上,作为一个25岁一直以来都一帆风顺的医生,我并不了解什么叫做“放弃”。
我开始不管不够地在又又阅读或者出神的时候分析她的某些行为,然后自说自话地开导她,跟她分享我的生活。
被我纠缠了一个多星期以后又又终于妥协,她看向对她朗读《心理学基础》的我,对我说:“你知道么,这本书,七天前我就读完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用这句话开启话题,于是礼貌地保持了沉默。
她继续说:“现在,这本书上的任何一段,你说出页码,我都可以背诵。”
我不相信,试验了几次,发现她没有说谎。
然后她对我说:“我可以说很多很多国家的语言……除了生理条件不允许的,比如说阿拉伯语,只要我学习,我都可以说。”
我眨着眼睛去网上找了几部外文片,盖住字幕让她翻译,她也一一做到了。
我被吓坏了。
她抱着小纯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面对我:“我的病历上没有写,我的大脑不知道为什么,比普通人多开发了20%。没有人能缓解我的孤独感和无助感,你也不能,谢谢你,晚安,医生。”
我失眠了一夜,然后大为振作。我不明白,既然又如此出众的天赋,为什么不把它运用到创造社会价值上。又又是天才,真正的天才。
我唾沫横飞激情澎湃地诉说我期望她能做的一切。她慢慢地摸着小纯:“我做不到。”
我很困惑。
她为我解惑:“我的大脑可用区域多了20%,可我的生理机能没有多出20%,换言之,我没法运用我多出来的20%的脑容量。”她的眼睛望向窗外,“我被自己的身体困住了。”
我还是没有放弃说服她,我觉得,即使是过目不忘、惊人的语言天赋……也可以做很多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可是又又问我:“我为什么要去做那些事情呢?”
“我为什么要为社会做出贡献。”
“我为什么要学着融入一群低等的、愚蠢的生物当中?”
我总算明白她为什么被诊断为反社会人格却没有暴力倾向了——因为人类根本不配她使用暴力。
不过我还是提醒她:“又又,你也是所谓的低等的、愚蠢的生物。”
曾佑对我露出一个冷笑:“这就是我的悲哀。”
我决定换一个思路。
“爱?你不觉得爱是很伟大的东西么!你可以试着学会爱!”
可是又又对我耸肩:“我做不到,医生。大脑构造的不同让我对于爱的感知也不同……就好像……”她把小纯提起来给我看,“你能爱上小纯么?”
我实在不想提人兽的重口味话题。
曾佑在我家生活了三个月,随着我对她了解的不断加深,我开始同情她。即使是我,也无法为她的生活寻找到什么意义。
成就什么的对她来说,是不具有任何挑战性,甚至侮辱人格的东西——换做我们夺得了猩猩界最聪明奖,我们也不会开心。
造福什么的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找不到理由去做——就好像我们从来不曾试图用我们的智慧推动犬科的文明发展一样。
即使是她每天都在做的阅读都是折磨——她每天都在忍受各式各样的愚蠢。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发表自己那些被称赞的文字——“我尽力用别人能看懂的方式去写……也许是很棒,但我自己无法容忍,那太蠢了。”
生活对于她来说没有意义,时间也没有,爱,同样没有。
她的世界只能容得下她自己。每一天对于她来说都是摧残,但是她能感觉到医治者的善意,所以她咬牙强撑着,日复一日地生活下去。
我突然觉得用这样的理由强迫她生活下去实在是太过残忍。
为什么我们要为了自己所谓的正义感和天职去约束她?为什么要逼她长久地忍受着灭顶的孤寂感和无助感?
她那么好……那么美……那么、智慧……
我意识到,我可能爱上她了,以一种匍匐的姿态,跟小纯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我决定拯救她。
我杀了她。用她平时给我煮饭时用的菜刀,剁掉了她的脑袋,切到了四分之一的大脑。我希望这样,她就不会因为大脑里多出的20%的区域再忍受孤独了……
这样她就可以融入社会,用同一种生理反应的爱与我在一起了。
法庭判定我有精神问题,不追究刑事责任。
我被关进以前工作的精神病院,就住在又又之前的那个病房了。
我也是一个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