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1年4月4日，清明小假期，距离外婆去世已经十一年之久了，但每当我回忆起她老人家的时候，她的面貌总是栩栩如生，但我有时候不敢回忆她，因为十一年前我经历了一段恐惧的时光。

    其实外婆对我是非常好的，我也非常爱她，她可以说是世上最疼我的人了，在众多的外孙外孙女之中，她待我最好。这也是有原因的，一是我打小经历的家庭温暖实在太缺乏了，我一直在缺乏安全感的环境中成长，这些旧日的酸甜苦辣我已经不想再回忆了；二是对外婆来说，我的家境最差；第三，我最老实听话且安静，相比我那些粗放型的表哥表姐来说，我实在太胆小又懂事，又爱看书，捧着书就不会放下，没有人会担心我会闯什么祸，实际上我后来才发觉，只有那些调皮的孩子成长会更加健康，所幸的是如今的我已经不会让她老人家担心了。

    外婆特别照顾我，总会偷偷地把好东西留给我，因为我不会像调皮的孩子把她家翻个底朝天，然后把好吃好玩的都拿光了，其实是我不敢也抢不过他们。

    在父母外出种地的几年，我跟了外婆生活了几年，说实话，小时候的我确实不招人喜欢，吃饭的时候严重挑食且咽下米饭的时候会反胃，别人问个问题我的回答声音总是跟蚊子一样轻，有时候蔫起来答不出一句话。除了安静老实之外，几乎挑不出什么优点来。其实我是自卑，寄人篱下那种严重的自卑，虽然外婆待我很好，但我这种严重缺乏温暖的人，除非全世界的人都跟外婆一样待我好，能容纳我所有缺点，我才会开心。但显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这颗敏感脆弱的心总是在不经意间伤痕累累，夜晚偷偷哭泣。

    我记得那一场1987年的大雪（也许是1988年），让我感觉非常开心，那天一早，我惊觉世界变得雪白，我踩在雪堆里，大雪漫过我的膝盖，冰冷地吱吱作响，那是此生我见过最大的雪了。我非常开心地看着那些小孩在玩堆雪人打雪仗，但我没有玩伴，我一直都是远远地看着他们的热闹。那天外婆将稻草垛上的一些积雪放在大锅里烧水，我没想到老人家也那么可爱。

    童年跟少年的时光过得异常艰难，在每一段痛苦的日子里，外婆总是我的救星。我发誓将来长大一定要对外婆好。

    慢慢地我长大了，上了高中，上了大学，我还是会有空去看看外婆，外婆会给我烧粉干吃，她非常清楚我的挑食毛病，绝不会在给我烧粉干的时候往里面好心添加我痛恨的海鲜。但渐渐地，我去的次数变少了，人长大后总是想外出飞翔的，而我自认为一直生活中囚笼里，如今好不容易自由一些，总是想离长辈远一些。特别是到了外婆身边之后，很无聊，只能看看墙壁看看外面的路，没事可做。

    但外婆一直非常念我，经常跟我妈说让我过去，有时候我拗不过就去外婆那里发呆一个下午，外婆常叫我晚上也住她那边，但我已经忍受了一个下午的无所事事，晚上总不想去数星星吧？我会很坚决地回家。

    2000年上半年，我到初中的母校实习，其中，外婆也有叫我过去，但我总是找借口不去，实际上我是怕到她家后无聊。将近一个月没有看见外婆了，突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我的耳边，外婆跌了一跤，后脑着地，脑血管破裂，正在医院抢救……再后来，就是外婆被送回家了，我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意识了，她昏迷着，只是村里的医生用呼吸机维持她最后的几口呼吸而已。

    那一刻，如同五雷轰顶，我恨自己为何没有多看她几次，为何那么自私，只管自己怕无聊而没有听外婆的话来看她，在医生拔掉呼吸机，她咽了气，房间里充满了放肆的哭声。而我，无法管住自己的泪水，走出房间，点起一根香烟跌坐在凳子上。

    世界模糊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外婆离世那几天，舅舅、妈妈都很忙，而我有时候得一个人回家，在外婆下葬后的几天里也是如此。就在这几天内，我不停地做噩梦，白天也会出现幻觉。那段日子，只有我到学校实习的时候感觉自己是正常的。而一到夜晚，我就开始害怕，因为我知道，外婆肯定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她在梦里总是跟我经历一些极度可怕的事情，她的面容跟平时一样慈祥，在梦里我不会知道她已经去世了。我现在能回忆起来一个最可怕的梦大概是这样的：我看到了一具棺材，我用一把长锯子肢解一具尸体，而外婆就在边上微笑地看着我。也许我的回忆可能有点偏差，反正那段日子总是这样的可怕的梦。有时候梦见被鬼追，或者在梦境中到了一个极度可怕的地方。

    我于是就害怕黑夜的到来，对于独处我本来并不害怕，因为打小一直是孤独的日子为多，但每一个黑夜总是这样，我几乎要崩溃。

    但白天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在没有上课的时候，比如周末不得不一个人呆在家里，我有时候累了一打盹，但外婆的影像会立即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笑吟吟地从我眼前横着飘过。知道什么叫飘过的感觉吗？看过鬼片的人都知道，里面描述的鬼都是飘着过来的。我不知道惊出多少身冷汗，我的外婆难道变成鬼来吓我吗？为什么会这样？我被这种恐惧已经折腾的不敢一个人呆在家，但我没地可去。

    一天下午，我在楼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累了，俯身打了一个盹，这时候又看见外婆从我眼前飘过，我惊骇极了，摇摇头想挣脱出来，竟然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小孩！那一刻我大声尖叫了出来：谁？干什么？

   这一瞬我清醒了，这小孩竟然是村里的一个小孩，她也被我吓了一跳，原来她是过来帮我妈传话的，我忘记当时我妈妈叫我做什么了，但我对这小孩无声地出现在我面前太害怕了，她走后我还无法平静下来，在我外婆影像飘过之后她就跟一个小鬼似的站到了我的跟前，谁不会害怕呢？

    记忆中，我好像跟我妈谈起这些事情，但也没让我得到什么答案或者其他。我跟实习学校的办公室老师轻描淡写地说起噩梦与幻觉，她们说，是不是你心中对外婆有什么愧疚，然后你才会这样呢。我想想也是，对于外婆的过世，我一直心怀愧疚，因为外婆老早就叫我过去看她，但我却一直没去。等她去世后，这种愧疚感负罪感更为强烈。

    如果事情就此结束，我也会将这种灵异感觉归为自己因愧疚产生的幻觉，但头七那夜的事情推翻了我的这种推断。头七那天，一大群人去了外婆坟前，我记得那时妈妈和姨妈一群人的哭泣声还让我撕心裂肺。很快临近黄昏了，我们在舅舅家吃了晚饭，当时那时候不算很晚，回到家也只有六七点多吧，我向来挑食，所以在舅舅家没吃什么东西，就夹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但到家里后不久我突然开始腹痛，那种痛，跟刀绞一般，无法忍受，豆大的汗珠冒出来，全身冷汗，有呕吐，印象中我应该没上厕所，只是痛，吐，那是我从来不会出现过的严重现象，而且毫无征兆，至今我也不会认为我吃错了什么东西，别人都没事，而且我吃那么点，也没有什么过期食品，总之，那一刻的疼痛让我感觉我要死了（在几年后我因为失眠出现梦魇，我也两次感觉自己要死了），我的父母被我吓坏了，到本村的医生那里拿了一些药，好像也没用，我也走不动，我感觉我真的不行了，也许是外婆在责怪我。

    我妈打电话给外公，叫他马上到老屋里到外婆香炉前点蜡烛烧香，片刻之后，我恢复了正常，妈妈跟我说外公已经给外婆烧香了，我的身体经历瞬间而起的疼痛到戛然而止恢复平静大概一小时不到，这让我感觉更加愧疚。外婆的确是在责怪我。

    那晚过后，我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外婆离世的痛苦也渐渐淡去，但我偶尔回忆起外婆的时候，她那慈祥的面容就会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而我很快就会禁止自己再回忆，因为继续回忆会让我感觉恐惧，生怕自己再做噩梦或是出现幻觉。

    但这十一年来，外婆还是曾出现在我的梦中，基本上还是噩梦，或是一些离奇的梦。但次数极少。

    当然，近些年来，我连梦都很少做了，我还是喜欢无梦的睡眠。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到外婆坟前，怀念这辈子曾待我最好的人，我相信会有轮回转世，我希望十一年过去了，她重新到了人世，只是我不知道她如今会是谁，会是怎样的一幅模样？也许她如今是一位可爱的小姑娘了……

    十一年的今夜，我的泪悄悄地流在了心中。你一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