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医院探望了同学,他肺癌晚期,神智清楚,言谈举止跟普通的感冒发烧者没什么区别,身体也未见消瘦,除了时不时的咳嗽,还有他说自己右侧的手和腿非常不方便,反应很迟钝,我跟他聊天的感觉就好像他只是身体上出了点小问题而需要住院一般,只是多年没见面让彼此聊得有一搭没一搭,非常生疏。
而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他还说过段时间出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体一侧不方便是因为癌细胞扩撒而引起的脑水肿,也许他很笨,也许他装作不知道……但他从乐清医院检查出问题之后,马上转到上海的医院,然后再回到乐清的医院,明眼人都知道,到上海医院说明问题严重了,上海医院呆了四天就回来是因为没希望了。但我始终还希望他真的不是装作不知道,我希望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当我还没到三十岁的时候,我的一位同学得了肝腹水离开了人世,他多年辛酸地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底层,在我当年时时抱怨我的人生的时候,他总是仰视着我,每次见到他,我总有说不出的难受,他艰难地生活着,他做了多年的工地上的民工,他黑瘦的身子与脸庞至今很容易浮现到我跟前,他是我多年的同桌,他从小母亲喝了农药自尽,他的家是低矮破败的房子,我记得当年弓着身子走进他阴暗的房间,与他一起分享一套梁羽生或金庸的武侠小说。当年他离世的时候,已经与我多年未曾相见,我也只是从旁人的描述中再次体会他痛苦的离开,我沉沉地叹气,也许离开这个苦难的世界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最好的解脱。
如今我已经三十有三,我没想到另一个同学,一个同龄人,会被如此病痛所折磨。我想,也许他将很快离开这个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等到他身体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会在思维混乱中离开人间,这总比一个人清醒着走掉要好。
人从出生以来,就是一个等死的过程,生命也仅仅是一个过程,区别在于生存的时间长短区别,生活的质量高低而已。生老病死,虽然我很清楚这个轮回,虽然我对个人的生与死看得很开,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人世,迟早有一天我也很可能遭遇病痛折磨,但我已经对生老病死充满了畏惧。我不是畏惧死亡之后会到达那个世界,而是畏惧失去亲人朋友的痛楚,还有对人世的点点留恋。
我时常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我,我为什么投胎成为人,我为什么会有自我意识,这些问题虽然没有答案,但依旧诱惑我去思考。我曾经活在一片阴霾中,我在年少期间有非常多次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兴趣,曾自暴自弃万念俱灰,也曾受到拯救而一切重来。三十多年来,我多想成为电影演员,在领奖的时候,准备一份讲稿,热泪盈眶地感谢关爱自己的人;如今我在心里喃喃自语,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心,但我还是沉默地闭上了嘴,我多想有心灵感应,每一个与我相关的人儿,我会听到我的心声。
我在高中时代曾写过一些酸酸的文章,我记得我曾经问道,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那是一篇早已经被我遗忘的编造故事,除了这个问号。十年弹指一挥,一晃我跟一些同学十年、甚至二十年没见面了!我想再也没有比时间更为残忍的事物了,让我们坐在地上嘶声痛哭也不会回到从前。
十年如此,三十年呢?三十年前我们还在地上爬,如今我们正是盛年,三十年后我们将垂垂老矣,或许我们根本撑不到下一个三十年。我曾热爱足球,我想过四年一届的世界杯,我们一辈子能看多少次,就算我们活100岁,从出生就开始看,一直到死,只能看二十五次。
这是多么冰冷的一个数字。三十年能做什么,我们有几个三十年呢?
三十多岁,他在病床上忍受折磨等待死亡;三十多岁,我在病床对面心情抑郁,但我不会考虑我什么时候也要离开人世,我想我该做一些我希望做的事情,我不想让自己陷入凡俗的泥潭中,我不想为房子、车子这些物质耗费我所有的精力,哪怕有一天我突然离开,我也只是怀揣着留恋,而不是悔恨。
2010.5.16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