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雪雁殉主登太虚　宝玉发梦忆芙蓉

    话说那贾雨村见林之孝已然失态，心中窃喜，料想这园子里的连环命案该是结了，自己可以闲着单等朝廷擢升了，正要吩咐左右差官把林管家和傻大姐一并带下去，忽见宝玉闯将进来，但见他蓬头垢面、衣杉蓝缕，跌撞着往前冲，险些被厮打在地上的林之孝绊倒。堂上众人竟无人拦得住，直撞到贾雨村面前。宝玉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庙庵里供着的观世音都比他有精神。贾雨村也被这架势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宝玉呆立着，嘴里兀自喃喃自语：“这几日……天天梦着妹妹……音容笑貌，未曾或忘，可缘何……缘何昨日不来厮见，果是不理我这浊物么？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我本想或者她已经成仙，自然不肯来见我这种浊人也是有的……却不曾想原是有雪雁姐姐陪着了……雪雁姐姐，我于你们在世时多有欠待，还……还望你们不计小嫌，常来见见我这浊人……黛玉妹妹呀……妹妹……”言及于此，竟自眼角旁淌下两行清泪来。众人听得其声凄恻，无不动容。
    这边贾雨村阴使人去通知贾府堂上刚发生的事儿，回头再看宝玉时，已经颓然倒下睡了，遂命下人将他扶起去里屋。正往里走，从其原来笼着的袖中掉出一件物事来。贾雨村忙拣起来，却是一纸方笺，上面没有署名，也没敢拆开来看。这时忽报黛玉身边的丫鬟雪雁没了，尸体是紫娟在潇湘馆里的水井里打水时发现的，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他，忙活了半天救治，还是不中用了。又有人报刚拖下去的林之孝服毒自尽了。贾雨村听罢大惊，随即着人过去验查，然后自己整了整衣冠，正待迈步往北静王府邸，猛的想起方才宝玉呓语曾提及雪雁，心中一阵怦然，便将那信笺就着光亮处查看，竟然是封“绝命书”。其内容大致是：“跟着林姑娘一辈子，自姑娘没了，自己如失了主心骨，不知如何着落。姑娘在时，园子里的人对我们都还客气，现如今不但宝二爷绝了足迹，连他身边的小丫头片子都瞧我们不起了。紫娟妹妹是坚忍的脾性，不易发作，我也闷揣着心情很久了。姑娘的后事虽不输于草草，但究其根由，合该他贾府担着重责，自老太太上下一干掌着权事的，待我们也有个前后冷暖，平日里的行为我也瞧不上。老太太自贾政老爷去了后，身体久已不适，她身边的鸳鸯姐姐，和我关系一直不差，我便借她的手让老太太早些与西方佛祖相见。贾家剩下的都是些不管事的人，以后便乱世为王起来了，我也看不到他们掇弄人的时候了，想来姑娘在仙国也颇不寂寞，我正好死了干净，也不连累旁人背着恶名。但是一时怎生个死法呢？宝二爷，你还念着我们家姑娘么？紫娟妹妹，人在世上，终是要去的，我只比你早了几步，姑娘那边等着我呢，好在我已了无牵挂……”
    却说宝玉正睡着，忽然梦见自己坐在潇湘馆的里屋，床上有两人朝里和衣躺着，定睛看时，正是黛玉和晴雯。便上前推了推，说道：“好妹妹快些起来，小心着了凉。”只见两人悄没声地懨懨坐起，木然回头，把双流着血的眼睛死盯着宝玉，嘿嘿冷笑道：“这时倒关心起我们来了，在世的那些日子怎不时时看顾着？只晓得疯癫……”宝玉倒抽了一口凉气，惊了一身冷汗，梦也自然醒了。想起那几日袭人不在家时晴雯麝月两个人伏侍，夜间麝月出去，晴雯要唬他，因为没穿衣服着了凉，终还是从这个病上死的，对于她的死，自己是承着责任的；林妹妹的死，更是自己疏于看顾所致。念及于此，心中愧疚万分，再不想睡了，只对着窗外失去颜色的美景发怔。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