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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杀人游戏”第六回:义平儿心高慨赴死 勇晴雯病深情尽殇

(2007-02-28 19:09:36)

第六回 义平儿心高慨赴死 勇晴雯病深情尽殇

 

  话说那日贾雨村正审着入画,一直坐着旁听的贾母忽道:“正是这话了。上次我让你们都收敛一点,如今却又添出这些事来,你们固然不敢抱怨,未免想着我只顾疼这些小孙子孙女儿们,就不体贴你们了。今儿入画既这么招了,再好不过,鸳鸯那边儿若有人再起个歪腻心思,瞧我不整治他。”因此时薛姨妈李婶都在座,邢夫人及尤氏婆媳也自然明白老祖宗在说谁,忙不迭过来请安,心里都阴乐着,可还未过去,贾母已向王夫人等说道:“今儿我才说这话,素日我不说,一则怕逞了凤丫头的脸,二则众人不伏。今日你们都在这里,都是经过妯娌姑嫂的,还有如琏儿那样想的没有?”邢夫人、尤氏等齐说:“真个没有了。琏二爷就是在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顺。”贾母点头叹道:“我虽疼他,又实在担心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结果真个出事儿了。”说的众人一时无语,若大的屋子只听得凤姐儿独自抽泣着。

  宝玉因有心事记挂着,便先回园里来。到房中,药香满屋,一人不见,只见晴雯独卧于炕上,脸面烧的飞红,又摸了一摸,只觉烫手。忙又向炉上将手烘暖,伸进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烧。因忿忿道:“昨个可苦了你了,本没甚么干系,偏生出这些嫌隙来,连我身边的人都怀疑上,他贾雨村倒是好大能耐,索性连我一总拿去问刑得了!你病成这样,直剜我心窝子……咦,人都哪去了?麝月、秋纹也这样无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纹是我撵了他去吃饭的,麝月是方才平儿来找他出去了。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必是说我病了不出去。”宝玉道:“平儿不是那样人。况且她并不知你病特来瞧你,想来一定是找麝月来说话,偶然见你病了,随口说特瞧你的病,这也是人情乖觉取和的常事。便不出去,有不是,与他何干?你们素日又好,断不肯为这无干的事伤和气。我瞧她今日神情大异,怕是入画的事儿给她触动很深。”晴雯道:“这话也是,只是疑他为什么忽然间瞒起我来。”宝玉笑道:“让我从后门出去,到那窗根下听听说些什么,来告诉你。”说着,果然从后门出去,至窗下潜听。
  只闻麝月悄问道:“你怎么晓得的?”平儿道:“那日二爷早上才回来,我帮着二奶奶服侍二爷睡觉时,发现贴身汗巾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那林之孝小心查访。我们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也没见着。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四姑娘那儿的入画去了,拿着那汗巾,说是园门口捡着的,来回二奶奶。我赶着忙接了,竟看到那几个猩红大字:‘芳菲谢,荣华去。斯为天命,则汝必死。’我想了一想:这事儿还真不易处,此等诅咒的言语,定不能叫二爷二奶奶见着。前些日子园子里的命案刚冷了没几天,难得无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自家里偏生出这么个尴尬来,只能找空儿亲自问问二爷,遂先贴身藏了,现在想想就发怵。所以当时我倒忙叮咛入画,千万别朝外了说去,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一个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太太们听了必受惊。三则二奶奶和你也必不好看。所以我来告诉你们,晴雯姑娘跟这事儿一点干系也没有。”麝月道:“那汗巾既然一直由你收着,又如何真在琏二爷身上寻着了,还把琏二奶奶吓得半死。”平儿道:“究竟这汗巾上的字是谁写的,又怎么回到了二爷身上,我也不知道。想是那日晌午困觉,脱外衣时不慎落了地被二爷见了收起来。我原想这事慢慢冷了再和二爷说的,谁料前日二爷忽然问起入画是否来过,又招林之孝进去,两人嘀咕了好一阵子。现在想来,昨日林之孝与二爷的对话初听很不着边际,恐怕是有弦外之音的。所谓‘平日看你倒也很机灵,怎么这会儿也这样没算计’,可能是林之孝担心入画靠不住,一旦事发,胡乱中把个实情说出去,二爷却深知入画的个性,所以说道:‘我也不想自讨没趣。’就是他很放心的意思,不必再过问了。两人因有二奶奶在,不便说明话,只是拿晴雯的事情作喻。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不好,所以单告诉你留心告诉宝玉知道就是了,至于入画的冤情,我心里自有区处。”说着便作辞而去。
  宝玉听了,又喜又气又叹。喜的是平儿竟能体贴自己,气的是还不知晓汗巾上的题字主人,叹的是入画那样一个伶俐人,被牵连到这命案中来。因而回至房中,把平儿之话一长一短告诉了晴雯。又说:“他说你是个要强的,如今病着,听了这话越发要添病,等好了再告诉你。”晴雯听了,果然气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即时就叫林之孝,待问问为何要拿她嚼舌根,说添乱语。宝玉忙劝道:“你这一喊出来,岂不辜负了平儿待你我之心了,且看她如何完事。”晴雯道:“虽如此说,只是这口气如何忍得!”宝玉道:“这有什么气的?你只养病就是了。”说着叫过麝月,让她再去二奶奶那里打听。没一柱香,麝月惊恐地回说,平姑娘在自己闺房里竟自缢了,留下一纸遗书,替入画辩了白,并一力说明她了解二爷的平素风流事,早看不惯了,一时卤莽给下了药,愧对二爷,更辜负了二奶奶素来对她的好,所以为求一死以谢罪。那入画已经被放出,正拊在平儿尸身上哭得泪人似的。宝玉听了,不由得掉了些泪,喟叹怜惜了好一会儿,半天只蹦出一句话来:“园里越发冷清了。”

  物伤其类,晴雯也太息了一回,感觉身体沉重了不少,便服了药,至晚间又服二和,夜间虽有些汗,还未见效,仍是发烧,头疼鼻塞声重。次日,王太医又来诊视,另加减汤剂。虽然稍减了烧,仍是头疼。宝玉便命麝月:“取鼻烟来,给他嗅些痛打几个嚏喷,就通了关窍。”麝月果真去取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与宝玉。宝玉便揭翻盒扇,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里面盛着些真正汪恰洋烟。晴雯只顾看画儿,宝玉道:“嗅些,走了气就不好了。”晴雯听说,忙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不怎样。便又多多挑了些嗅入。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嚏喷,眼泪鼻涕登时齐流。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好爽快!拿纸来。”早有小丫头子递过一搭子细纸,晴雯便一张一张的拿来醒鼻子。宝玉笑问:“如何?”晴雯笑道:“果觉通快些,只是太阳还疼。”宝玉笑道:“哪有立马见好的,你且歇着,我在出去找些治头疼的方儿来。”说着,便起身出房,往凤姐儿处探视。
  正值吃晚饭时,见了王熙凤。只两日工夫,凤姐儿憔悴委顿的模样,仿佛陡然长了二十岁。宝玉知道死别大恸,旁人相劝谅也无用,闷坐了回儿就回来了,看晴雯吃了药。此夕宝玉便不命晴雯挪出暖阁来,自己便在晴雯外边。又命将熏笼抬至暖阁前,麝月便在熏笼上。一宿无话。
  至次日,天未明时,晴雯便叫醒麝月道:“你也该醒了,只是睡不够!你出去叫人给他预备茶水,我叫醒他就是了。”麝月忙披衣起来道:“咱们叫起他来,穿好衣裳,抬过这火箱去,再叫他们进来。老嬷嬷们已经说过,不叫他在这屋里,怕过了病气。如今他们见咱们挤在一处,又该唠叨了。”晴雯道:“我也是这么说呢。”二人才叫时,宝玉已醒了,忙起身披衣。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收拾妥当了,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一同伏侍宝玉梳洗毕。麝月道:“天又阴阴的,只怕有雪,穿那一套毡的罢。”宝玉点头,即时换了衣裳。小丫头便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建莲红枣儿汤来,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捧过一小碟法制紫姜来,宝玉噙了一块。又嘱咐了晴雯一回,便往贾母处请安去了。
  这里晴雯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笑劝他道:“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这样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好了。你越急越着手。”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那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不巧又闪了风,着了气,反觉更不好了,翻腾至掌灯,刚安静了些。只见宝玉回来,进门就嗐声跺脚。麝月忙问原故,宝玉道:“今儿老太太喜喜欢欢的给了这个褂子,谁知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论。”一面说,一面脱下来。麝月瞧时,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说:“这必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值什么,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妈妈送出去。说:“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婆子去了半日,仍旧拿回来,说:“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麝月道:“这怎么样呢!明儿不穿也罢了。”宝玉道:“明儿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叫穿这个去呢。偏头一日烧了,岂不扫兴。”晴雯听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宝玉笑道:“这话倒说的是。”说着,便递与晴雯,又移过灯来,细看了一会。晴雯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宝玉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若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便命麝月只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像,若补上,也不很显。”宝玉道:“这就很好,那里又找哦啰嘶国的裁缝去。”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宝玉在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宝玉见他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宝玉忙要了瞧瞧,说道:“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宝玉忙上前竟扶不住,但觉身子比玄铁还沉,知道不妙,把手探她鼻息,已然出气多入气少,眼见是病重不活了。麝月忙找来太医诊救,一阵忙乱,竟没治过来,于翌日随平姑娘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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