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左丘失明 厥有《国语》——关于《国语》的几个问题
(2019-06-12 09:3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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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丘失明
——关于《国语》的几个问题
刘兴林
摘要:《国语》是中国第一部国别体史书,补充了《左传》的说理,是研读《春秋》《左传》的重要参照。西汉今文经学派出于仕途之争与迎合时政而排斥左氏,认为《左传》、《国语》与《春秋》无关,宋代也有学者提出类似的说法。《左传》复杂的叙事是正常情况下的写作,而《国语》深入的说理可能出于盲人之手或口述。《国语》的解读和传播不乏其人,国别体例也产生过一定的影响。
关键词:国语;左丘明;外传;国别;编次;时限;注本
《国语》是中国第一部国别体史书,司马迁和班固都认为《左传》和《国语》的作者是左丘明,其间间经历了刘向、刘歆父子的考辨整理,其说具有权威性。西汉今文经学家否定《左传》与《春秋》的经传关系,而《国语》与《左传》的体例、风格、时代上限等都存在区别。班马和刘氏父子的权威性说法历来受到挑战,对于左丘明有没有这两部名著的著作权聚讼纷纭。梳理这一问题的聚讼,可以写一篇大文章,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司马迁两次说“左丘失明,厥有《国语》”,为什么不说“左丘失明,厥有《左传》”?这个问题还有点儿意思。
一、今文派排斥左氏
西汉今文经学派否认《左传》与《春秋》的经传关系,衅起后人对左丘明有无其人的怀疑。排斥《左传》和怀疑左丘明的主要理由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左传》存在数条“有经无传”和若干“无经之传”,说明《左传》与《春秋》经传不符,《左传》不是对《春秋》的解读。第二,左丘明的年龄有问题。《论语》中记载孔子所谓“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从语气上判断左丘明比孔子年长;《左传》记载赵无恤的谥号为“赵襄子”,说明左丘明比赵襄子死得晚;左丘明的年龄应该相当于孔子的生年(前551)到赵襄子的卒年(前425),至少有126岁,甚或在130岁以上,而130岁以上的盲人不可能从事写作。
这两条理由看似振振有辞,其实不值一驳。关于经传不符的问题,首先要看占多大的比例。全书百分之九十以上经传相符就足够了,不是每句经文都必须有传文,《公羊传》和《榖梁传》也不是与《春秋》尽相符合。先秦时期著书立说,无论韵文或散文,都是由集体创作逐步走向个人创作,韵文从诗三百到楚辞,儒家著述从《论语》到《荀子》,都体现了这一规律。先秦时期师生合作司空见惯,两汉时期个人写作才真正定型。《左传》中有左丘明的弟子们补写的“无经之传”,在《春秋》收尾之后多写13年的“无经之传”,都很正常,何足怪乎?如果这个道理能够接受,那么第二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左丘明传《春秋》,比孔子年长年少都无妨,没写完就去世也没关系,弟子们可以接着写下去,一直写到赵襄子去世以后。退一步说,左丘明虽然被证明活到130多岁,可他为什么要等到130多岁才进行写作呢?
西汉今古文经学之争“醉翁之意不在酒”,实质在于两个方面:一是仕途的独木桥上竞争激烈,人越少越好,必须尽量排斥一些人;二是今文经学与时俱进,解读经文牵强附会,适应政治的需要。古文经学的《左传》违背了《春秋》“为尊者隐,为贤者讳”的规则,叙事详细,隐私暴露无遗,是非已成定论,难以根据时政的需要穿凿附会。春秋左传学被排斥在仕途之外,是仕途竞争的需要和政治选择的结果。官方和学界一起排斥,就给《左传》及其作者找出种种问题来了。明白这个道理,就知道司马迁、刘向、刘歆、班固的权威性说法不值得怀疑。
《国语》没有被确定为儒家经典,也就没有进入儒家经学仕途竞争的行列。今文家及后世学者排斥《左传》的理由也适用于排斥《国语》。《国语》的体例、文风、时代上限等不同于《左传》,因而即使承认《左传》的地位,也未必承认《国语》同出于左丘明之手。问题在于经学家承认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二、左丘失明著《国语》
司马迁《报任安书》云:“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这段话的“文眼”在于“发愤为作”四字,所列举的人物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或沉重的打击,所以才发愤为作,写出了流传千古的文字。司马迁罗列这些发愤为作的人物,当然是用于自我激励,来完成自己的“一家之言”。《史记·太史公自序》中也有类似的说法,足见其深思熟虑,梦回萦绕。这些人物坎坷悲惨的遭遇都是后天人为造成的,“左丘失明”当然也是后天人为造成的,否则便不能激励其人“发愤”。左丘明可能是因为坚守史官道德而得罪权贵,被处以刑罚,刺瞎双眼。个中原委史无记载,这只是一种推测。
郭沫若《青铜时代·述吴起九》提出左丘明就是楚国的左史倚相。《左传·昭公十二年》记载,楚灵王说左史倚相是“良史”,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西晋杜预注:“倚相,楚史名。”左史是官职名称,任职既久,遂为姓氏。正如司马迁的远祖是“世序天地”的重黎氏,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是军职,任职既久,便成为姓氏。扶持盲人的人称为“相”,“倚相”意思是依靠导盲人,这位左史当然是盲人。“丘明”、“倚相”都是讳饰盲人的名称,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只可惜缺乏文献记载,无从考察。司马迁称“鲁君子左丘明”,说明左丘明在鲁国没有做官任职,否则就会称其官名。或许是这位楚国“良史”受刑失明之后隐居鲁国,著书立说,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
楚灵王是个著名的暴君,穷兵黩武,刑罚无常,他还诛杀了齐国的乱臣庆封。此人说左史倚相是“良史”,而古代被称为“良史”的人并不多,都是不惜牺牲生命而坚守史官道德的人,《左传》中记载有齐国的太史兄弟和晋国的太史董狐。《汉书·司马迁传》说:“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楚国的倚相既为良史,很可能就是被楚灵王刺瞎了双眼。《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几部典籍的名称仅见于此处记载,西汉孔安国的《尚书序》说这些书是“上世帝王遗书”。楚左史倚相能读这些书,一则说明当时尚存其书,二则说明倚相很有学问。倘若以倚相的良史之才写《左传》,应该是很合适的。问题在于这些都没有切实的史料予以证明,只能是推测。
《汉书·艺文志》经艺略春秋类记载有“《国语》二十一篇,左丘明著。”因为《左传》解释《春秋》,所以《国语》被称为《春秋外传》。《汉书·律历志》解释“颛顼帝”和“帝喾”引证《国语》,直接称为《春秋外传》。唐代刘知几的《史通》中说:“左丘明既为《春秋》内传,又稽逸史,纂别说,分周、鲁、齐、晋、郑、楚、吴、越八国事,起周穆王,终鲁悼公,为《春秋》外传《国语》。”汉、唐人的说法没有异议。宋代朱熹、郑樵就两书的体例和用词进行比较,都认为左丘明不著《国语》,清至近代有些学者发挥宋儒之说。
《国语》记史比《左传》早二百多年,但早出的部分不足百分之五,全书的主体部分都是记载春秋时代,与《左传》记史所反映的历史时代完全一致,人物和事件也大多相同。《左传》是编年体,长于记事,史实系统性很强;《国语》是国别体,长于记言,不讲究史实的系统性,两书的风格当然不相同。风格不同不足以否定两书出于同一作者。正是由于风格不同,才可以互为补充,才有撰写和存在的价值。如果史实相同,表述风格也相同,实际上就是复制一遍。一个作者没有必要将一部书复制成两部,如果复制成两部,那就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抄袭了。
司马迁《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中说:“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报任安书》和《史记·太史公自序》都说“左丘失明,厥有《国语》”,而不说“左丘失明,厥有《左传》”。稍作比较不难看出,左丘明两部著作写作动机有所不同。写作《左传》是为了统一对《春秋》的理解,维护《春秋》正义,避免孔门弟子七十子之徒“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写作《国语》则是因为眼睛失明(或因受刑),身体残废,“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是发愤为作。写作的动机大有不同,两书的风格也就迥异,不足为怪。如果两书反映的历史时代、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相同,而文章风格也一样,那就只能是复制,毫无创意了。
三、《国语》其书
《国语》是中国第一部国别体史书。国别体不是以年代为先后顺序,而是以诸侯国为单位记载历史。《国语》的编次以周、鲁、齐、晋、郑、楚、吴、越八国为序。这个编次是以周王室为起点,基本上按照地理方位来排列,从西到东,由北往南。《国语》的记史起于西周的穆王,终于春秋的鲁悼公,前后大约五百三十多年。记史上限比《左传》早二百多年,下限与《左传》基本一致。全书以国别分目,以记言为主,所以书名为《国语》。
《国语》全书八国之语二十一卷,二百三十四章,共七万多字。其中《周语》三卷,《鲁语》二卷,《齐语》一卷,《晋语》九卷,《郑语》一卷,《楚语》二卷,《吴语》一卷,《越语》二卷。《晋语》九卷一百二十七章,卷数占全书将近一半;单篇章数超过全书的一半,在《国语》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可见《国语》是以中原最大的姬姓国晋国为重点。
《国语》不是重在反映诸侯各国的历史发展,而是就《左传》中记载的某些重要的人物史实展开深入的议论说理,人物的议论说理常常形成完整的论说文,有的说理带有一定的感情色彩,大多数充满说教的意味。《国语》不如《左传》系统全面地记载历史,各部分繁简不一,作用在于补充了《左传》的许多史实,记言细致深入,说理透彻。司马迁写作《史记》也将《国语》作为的重要参考书,如《周本纪》写周厉王,全文采用了《国语·周语》中的《邵公谏厉王弭谤》。
国别体对后世史书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种史书体例适宜写诸侯并存或数国鼎立的乱世。由于中国封建社会统一王朝居多,分裂局面相对较少,所以国别体史书不是很多。西汉刘向编辑《战国策》,就是采用这种国别体。《史记》中的《世家》三十篇具有国别体的性质,篇内则以时间为序,形成国别体内的编年或顺序记事。此后陈寿的《三国志》、吴任臣的《十国春秋》、崔鸿的《十六国春秋》等,都采用国别体而有所变革。
《国语》属于儒家思想体系而不是儒学经典,研究和传播不如儒学经典那么火爆。除开宋代以后关于作者问题的异议之外,绝少聚讼。《国语》的注释旧有东汉郑众、贾逵、三国虞翻、唐固等人的注本,但并皆散佚。现存最早的注本是三国时期吴国韦昭的《国语解》,韦昭注保存了郑、贾、虞、唐的一些片断注文,其中有不少古训,是研读《国语》的必备之书。
清代学者对《国语》及韦昭注有多种校释。近人吴曾祺有《国语韦解补正》,徐元浩有《国语集解》。197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整理出版《国语》上下两册,是以韦昭注为基础,吸收前人的校勘成果,并略加案语,区别于原注,是一个相当适用的本子。由于原著文本封建理性色彩较浓,其解读传播虽然不属于儒家经学的范畴,而经学的影响却时有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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