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庄词媚曲艳”说词及诗
(代《焦桐古韵》序)
中国的“诗体”文学样式诗、词、曲,它们都是随着音乐歌唱而产生的。《诗三百》是先民唱的;《楚辞》是楚人唱的;词起源于燕乐,是音乐性的歌曲,就如现在流行歌曲的歌词。词在唐五代开始发展为有的可唱、有的就成了独立的文学样式。填词比赋诗严格,不同的词牌对字数、平仄的要求不同,所以唱的调子就不同。若出律伤韵就不能唱了。
同样都属“诗体”样式,其实地位都不高,只有唐代“诗赋取士”,写诗可以是做官的途径。唐以后,写诗在士大夫文从那里就是“小道”、“小技”了。古人写诗内容多为正经的事,填词内容多为艳科,而写曲就是露骨的描写了。读关汉卿的《新水令》组词就是佐证。所以,古人说“诗庄词媚”,至于“曲艳”,是我的理解。
婉约词人是严格按谱填词,其主要功能是唱,是娱乐埸所的助兴。苏东坡早年向周邦颜学词,都是婉约风格,略取一例,《永遇乐•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香艳得比柳永还柳永。据《林下诗谈》载:
子瞻在惠州,与朝云闲坐,时青女初至,落木萧萧,凄然有悲秋意。命朝云
把大白,唱“花褪残红”,朝云歌喉将啭,泪满衣襟。子瞻问其故,答曰:“奴
所不能歌,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子瞻幡然大笑,“吾
正悲秋,而汝又伤春矣。”遂罢。朝云不久抱疾而亡,子瞻终身不复听此此词。”
这则词话给我们的信息是苏轼的婉约词,也就是苏轼学词之初的词,是严格依谱填的,是可以唱的。但是后来苏轼拓大了词的境界,以诗入词、以文入词,开豪放之风,形成了苏词主流的豪放风格,那么这类词就不能唱了,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样式。而这类词也大多数是出律伤韵的,说比如《念奴娇•大江东去》、《江城子•密州出猎》等等。《苕溪渔隐丛话》引晁无咎对苏轼词的评价:
居士词,人多谓不协音律。然横放杰出,自是曲子内缚不住者。
对苏轼不依词谱而重境界,后人肯定居多,宋人王灼在《碧鸡漫志》中如此评价:
东坡先生以文章余事作诗,溢而作词曲,高处出神入天,平处临镜
笑春。东坡先生非醉心于音律,偶尔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耳目,弄
笔者始知处振。
宋人刘辰翁在《辛稼轩词序》中说:
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岂与群儿雌声
学语较工拙,然犹未至用经用史,牵雅颂人郑卫也。
如此评价,对苏词是充分肯定的。现在的学者教授评苏词均承袭这些观点。而南宋女词人李清照及苏门学士秦观等对苏轼的词不协韵律是极为不满的。《后山诗话》也批评道,“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
那么苏东坡自己是怎么看的呢?俞文豹《吹剑续录》记载:
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七如何?” 对
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
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
这告诉我们几点信息,一是东坡对自己的词颇为自负,常与柳永的词相比;二是幕士很聪明,讥笑了东坡的词不协律、不能唱;三是苏轼听了幕士讲出了自己词的个性风格很高兴,“为之绝倒”。
我想说的是,词到了现在就像是一个“怪物”,如果当下还有人填词,只把它当做陶性怡情的文字游戏就罢了,是认真不得的;更不能抱残守缺,高悬词谱去照虎画猫。但毕竟又叫“词”呀!我的观点,一是押韵最好依宋人用韵,这好掌握;二是可平可仄的地方,按自己情况,也大可不管;三是必须平仄处,可按现在普通话音韵的平仄。否则就大可不必填词了。如果要严格依韵,燕乐之韵谁知道?那就依宋人中古的韵吧?可宋人中古音韵既是古汉语音韵学的专家也不可能懂得宋人是怎么说话的。全依现代普通话音韵吧?似乎又没有古典味了;四是有了自己认为的好句,就别管什么平仄了。
不过,填词是要读“词话”的。好的“词话”当算况周臣颐的《蕙风词话》,周臣颐提出了“词非诗馀”的观点,无疑这又一次提高了词的地位。古人认为词在诗之下,为文人所不顾的的小道,认为它的功能只是“娱宾遣兴”;而把词说成是“诗馀”,其实,也就是说词可以像诗一样抒情言志,这是第一次提高了词的地位,仅排在诗的后面。《蕙风词话》主张“词非诗馀”,就把词提高到了与诗并驾齐驱的地位,这是公允的评价。《蕙风词话》更重要的是阐述了填词要注意“重、拙、大”的美学观点,主张词要讲气韵、讲内容、讲境界;不必太拘泥韵律平仄的蕃蓠。可以说《蕙风词话》直接启迪了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使人们对词的鉴赏和写作都到达了的一个新的境界。
既然词是“诗体”的一种,也算是诗了吧。现代人读诗、写诗是越来越少,有人说是现代人浮躁,我想,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诗本身的问题。现在写诗的比读诗的还多,自诩为诗人的就像自诩为歌手的一样。早年,自己办诗刊杂志、出版诗集时,主张超导意识,把文字排成行,随便读者怎么理解都行;如果不理解或者读不懂,就说不理解本身就是一种理解。现在想起来,只能说年少轻狂。曾经有一友人,说只要表达情绪的就是诗。我想这是把诗庸俗化了。西方把诗作为最高的文学样式,这是对的,因为诗是很纯的。所以不是把文字拉成行就是诗,更不是只要表达了情绪的就是诗。比如同泼妇骂街,表达情绪了么?谁都知道骂街的语言绝不是诗的语言。什么是诗?诗是一种语言的艺术,对语言的要求应是很高、很纯、很美。刘衍文先生对诗是这样阐释的,在精粹的语言里,蕴藏着迸跳的感情,疾驰丰富的想象,构成和谐的节奏与激动人心的韵律,从而强烈地表达思想感情,这就叫诗。我很欣赏这段话,它基本上概括了诗本身的独有的特点并区别于其它的文学样式。不过,我现在只要听说谁在读诗、谁是诗人,我都肃然起敬;不管人家是真情、是炒作还是附庸风雅,因为我必须在浮躁功利的心态下对这种纯美的文学样式肃然起敬。对读词、写词尤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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