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人节(之六)

王文华

情人节，照理说是要跟现在的情人过。但我总会在这一天，想起过去的情人。

因为，过去的情人和现在的情人相比，过去的情人可以教我们更多东西。

现在的情人若还处于热恋阶段，我们会呈现完美的自己。而她们也被爱冲昏了头，所以看不出我们任何缺点。这样的爱极度甜蜜，但没有学习。

现在的情人若已进入稳定阶段，甚至已是老夫老妻，就早已学会相处的艺术。双方刻意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充满妥协。这样的爱平安无事，但也没有学习。

我们总是在互相伤害的人或情况下，学到最多的东西。而伤害，是过去情人的专利。

过去的情人虽然也经过甜蜜的热恋期，但那段时间过了之后，大家就露出真面目。幸运的，仍爱或更爱彼此的真我。不幸的，开始争吵、怨恨、背叛、乃至于分手。

分手当下，当双方都在气头上时，当然不会去感谢对方。过了几年，当时间的柔焦镜把当时事件的绫角都模糊掉，我们才比较容易专注于事件的核心。这时我们恍然大悟：也许对方有错，但自己也有问题。那些问题在独处或跟另一个人在一起时也许不会发生，跟他在一起就发生了。为此，你必须感谢那个旧情人，因为他让你更了解自己。改掉这些毛病，下一次当你爱别人时，就变成一个更好的情人。

旧情人，帮助我们变成好情人。只不过，他自己不会享受到这项功德的成果。表面上看起来这是损失，其实很公平。就像寄到国外的信，邮资被本国邮局赚走。但大家礼尚往来，结果都有赚头。在情场中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在为别人培养好情人。彼此互惠，都不吃亏。

话是这么说，但当你是旧情人的倒数第二个男(女)朋友时，要看得这么开还真不容易。你会不断地问：为什么翅膀硬了他就飞了？为什么把他教会他就跟别人定了？他若是要结婚为什么不找我？我是不是给了他什么刺激让他想要结婚？

婚前最后一个男(女)朋友是最伟大的老师，因为他帮助我们领悟到他的继任者就是天命真子(女)。他让我们有自信到认为自己已经修成正果，可以从情场退役。

要让我们有这种层次的领悟非常不简单。一般的情人，只能让我们学到自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比较好看。

所以倒数第二段恋情，常是最轰轰烈烈的。像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没有人敢再动武。我们收山，学会和异性和平共存。有不满，最多冷战，不会再起事端。

因为轰轰烈烈，也因为没有终成眷属，所以我们常会把倒数第二段恋情过度浪漫化。当初打得你死我活，现在只记得牵手淋雨走下山坡。当初骂对方不要脸，现在只记得海誓山盟的诺言。时间的柔焦镜会把过去的情人都美化，于是现在的配偶看起来都很三八。

怀念很好，但别被骗了。你如果今天街上遇到你倒数第二个恋人，他搞不好比你现在的配偶更胖。活在回忆里很容易，活在厨房里很难。我们偶尔可以到回忆里去吹吹风，但现实生活的氧气还是在厨房。

我还没结婚，所以不知道谁会是我的「倒数第二个女朋友」。但我每一次恋爱，都把对方当做「倒数第二个女朋友」，努力学习、好好爱。如果命好，加上我够努力，也许这「倒数第二个女朋友」会变成「最后一个女朋友」。这就像我活着，不知道哪一天是最后一天。只好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好好去过。

你永远不知道你眼前的情人在你情史上的顺序，你能做的，只是全心去爱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