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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钧散文

(2006-12-21 05:54:50)
分类: 我的悦读
王鼎钧,山东临沂兰陵人,今属苍山县。1925年生。抗战军兴,去大后方投入李仙洲将军创办之国立第二十二中学,辗转安徽、河南、陕西各地。初中毕业即辍学从军,经沈阳、天津、上海到台湾。
    幼年受沈从文作品影响,立志写作;受夏丏尊影响,立志帮助文学青年。1949年到台北,考入张道藩创办之小说创作组,受王梦鸥、赵友培、李辰冬诸先生调教,奠定基础,终身自学不息,力行不懈。诗、散文、小说、剧本及评论各领域均有涉入,最后自己定位于散文。己出版散文集廿一种,其它十六种。
    曾担任中国广播公司编审组长、节目制作组长,中国电视公司编审组长,先后主编台北扫荡报副刊,台北公论报副刊,征信新闻报副刊,中国语文月刊。亦曾为正中书局编审,及台北三大文艺基金会评审委员。先后在中国文化学院、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世界新闻专科学校讲授新闻报导写作及广播电视节目写作,亦为各种文艺营、写作研习会上深受欢迎之讲座。对创作风气、欣赏水准影响广远。
    王鼎钧在台湾为力行将小说戏剧技巧溶入散文之一人,对文体的混合(在台湾)或有首开风气之功。自称“在媒体间忘返、在媒体中忘倦”,发现媒体特性处处影响文学作品之形式及内容,发为论述,促进媒体及文学之圆满合作,亦主张作家对报纸广播电视不能过份依赖,在当时皆言人所未言。所作论述得深入浅出、化难为易之三昧,可读性高,雅俗共赏。长年浸润,对文学尚有若干独到的见解,发为随笔杂感书评剧评,对同时代的人多所启发。
    王鼎钧的文学生命丰富。论时代,他历经抗战、内战、台北时期和纽约时期;论文学潮流,眼见写实主义挂帅、现代主义挂帅到后现代。文学发展的道路曲折,有左翼导向,党部导向,学院导向,本土导向和市场导向几个阶段,兼收并蓄,取精用宏,以 "良工式古不违时" 自我经营,颇耐时潮淘洗。
   1978年应新泽西州西东大学之聘来美,任职双语教程中心,编写美国双语教育所用中文教材。退休后定居纽约,主要作品皆在此一时段完成。2001年,尔雅出版社出版他的选集,名曰〈风雨阴晴〉,此书显现了王鼎钧散文之多面风格及特色。
大气游虹

                          ◎王鼎钧

                                1、   明灭断续

    忽然接到你的信,忽然看到你的名字,你的笔迹,我的眼睛忽然盲了。
    闭上眼睛,用泪把眼球灌溉了,洗涤了,再细看你的签名,笔画是遒劲了,结体是庄严了,点撇钩捺间有你三十九年来的风霜,但是并未完全褪尽当年的秀婉。
    就在这一明灭之间,我那切断了的生命立时接合起来,我毕竟也有个人的历史、自己的过去。
    据说我今年六十岁,可是,我常常觉得我只有三十九岁,两世为人,三十九年以前的种种好像是我的前生。而前生是一块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板,三十九年,这块黑板挂在那里等着再被涂抹。
    三十九年以来,我最大的难题是,怎么才真正像一块黑板那样忘情而无怨呢?怎样看着粉笔分成飞灰而安之若素呢?我的天,我几乎做到了,我把三十九年以前的种种知觉装进瓶子,密封了,丢进苍茫的大海深处,那正确的地点,即使是我自己,也无法再指给人家看。
    就这样,往事逐渐模糊了,遗忘了,是真正遗忘,忘了我是谁,不要问我从哪里来,这首歌就是证人。
有时候,月白风清,人影在地,想想这样的大空大破,不是也难能可贵吗?这样的无沾无碍,有几人能够做到呢?
    可是又常常作些奇怪的梦。有一次,梦见自己犯下死罪,在浓雾里一脚高一脚低来到刑场,刀光一闪,刽子手把我斩成两段,上身伏在地上,也顾不得下身怎样了,只是忙着用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写字,这时凉风四起,天边隐隐有雷声,倒不觉得怎么痛楚,只担心天要下雨,雨水会把我写的血字冲掉。
   有一次去逛百货公司,那花了大堆银子精心装潢过的的大楼,挑逗着人的各种欲望,也是红尘的一桩过眼繁华。在出售男子西裤的那个部门站着一排模特儿,横膈膜以上的部分踪影不见,老板只需要它们穿上笔挺的裤子扎上柔软的皮带就够了,再多一寸无非是分散顾客的注意力。
    我站在那里看了许久,倒不是注意西裤,心里想,这种盛装肃立等人观看任人议论的日子怪熟悉的。夜里又作梦,梦见公路两旁的尤加利树全换上穿西裤的半体,横隔膜平坦光滑,可以当高脚凳子使用。我在这长长的仪仗队前跑了一段路,蓦地发觉我正用下半身追赶上半身。
    真奇怪,上半身没有腿,居然会跑,下半身没有嘴,居然能喊。
    我一路呼叫:喂,喂,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为什么要分开呢?
    喂,喂,我们的血管连着血管,神经连着神经,为什么不能合而为一呢?
    乍醒时,我能听见满屋子都是这种呼叫的回声。然后,想起西裤店的模特儿只要腰和腿,首饰店的模特儿只要指和腕,眼镜店的模特儿只要一颗头颅。
    多么困难啊,我仍然不能忘记我的完整。
    如今,看到信,看到从失去的地平线下冉冉上升的你,刹那间,断绝的又连接了,游离的又稳定了,模糊的又清晰了。你的信是我的还魂草。
    你一伸手,就打开了海底下的那只瓶子,释放了幽囚多年的灵魂。
    我的生命史页,像沾了胶水、揉成纸团的史页,你一伸手就一页一页地揭开。
    你把我失落了的二十一年又送回来,我不仅仅三十九岁,三十九年以前我早已活过、梦过、也死过、醒过。
    我曾经像蚌一样被人拨开,幸而有你,替我及时藏起蚌肉里的明珠。现在,我觉得你还珠来了,我又成为一个怀珠的蚌。
    正是种花的季节,为了你的第一封信,我要种一些凤仙。故乡的种子,异乡的土壤。看着它发芽吐蕾,用异乡的眼,故乡的心。
    翻开土,把双手插进土里,医治我的痒。
    从土里翻出两条蚯蚓来。不,不对,是我把一条蚯蚓切成了两半,那小小的爬虫并不逃走,一面回过头看它的另一半,一面扭身翻滚。
    我是无心的,我往那受伤的蚯蚓身上浇水。我是无心的,可是大错已经铸成了,只能双手捧起它,把它放在阴凉的地方,用潮湿的土为它包扎。我是无心的,也许造物之于我们,切断我们的生命,也是出于无心。在造物者眼中,我们不过是一条条蚯蚓。
    我默祝当凤仙花开的时候,蚯蚓已经用它再生的力量长成完整,或者造物者也在这样期待我们。
    你的第一封信很短,我的这一封信也不给你太多的负担。但是,以后,尽管你写给我的信如一池春水,我要把大江流给你看。时代把我折叠了很久,我挣扎着打开,让你读我。
    大江流日夜,往事总是在夜间归宁。我们老年的夜被各种灯火弄得千疮百孔,不像童年的夜那样浑成。我相信古夜的星光一直在寻找我们。我们天各一方,我在西半球看到的星星和你在东半球看到的星星并不全同。我们都可以看见北斗。等北斗把盛满了的东西倒出来,我就乘机放进去我的故事,在那里等你的眼神。
   我希望,我也能读你,仔细读你。

                                    2、   臣心如水
    你为什么说,人是一个月亮,每天尽心竭力想画成一个圆,无奈天不由人,立即又缺了一个边儿?
    你能说出这句话来,除了智慧,必定还得加上了不起的沧桑阅历。我敢预料这句话将要流传下去,成为格言。
    多年以来,我完全不知道你经历了一些什么样的境况,从你这句话里,我有一些感触和领悟。我从水成岩的皱折里想见千百年惊涛拍岸。
    哦,皱折,年轮;年轮,画不圆的圈圈;带缺的圆,月亮;月亮,磨损了的古币;古币,模糊而又沉重的往事。三十九年往事知多少,有多少是可与人言的呢,中天明月,万古千秋,被流星陨石撞出多少伤痕,人们还不是只看见她的从容光洁?我们只有默诵自己用血写成的经文,天知地知,不求任何人的了解。
    你提起故乡。你问我归期。这个问题教我怎样答覆你呢?你怎能了解我念的经文呢。没有故乡,哪有归期,三十九年祖国大地上流亡,一路唱“哪里有我们的家乡”,唱“我们再也无从流浪也无处逃亡”,唱得浪浪漫漫雄雄壮壮,竟唱出源源不竭的勇气来。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祖国的幅员和青天同其辽阔,我们的草鞋势不能踏遍,我们也知道,青山老屋高堂白发也都在那儿等待游子。但是而今,我这样的人竟是真的没有家乡也没有流浪的余地了,旧曲重听,竟是只有悲伤,不免恐惧!
    你说还乡,是的,还乡,为了努力画成一个圆。还乡,我在梦中作过一千次,我在金黄色的麦浪上滑行而归,不折断一根芒尖。月光下,危楼蹒跚迎我,一路上洒着碎砖。柳林全飘着黑亮的细丝,有似秀发……
    但是,后来,作梦回家,梦中找不到回家的巷路,一进城门就陷入迷宫,任你流泪流汗也不能脱身。梦醒了,仔细想想,也果然紊乱了巷弄。我知道我离家太久了、太久了。
   不要瞒我,我知道,我早已知道,故乡已没有一间老屋(可是为什么?)没有一棵老树(为什么?)没有一座老坟(为什么?)老成凋谢,访旧为鬼。如环如带的城墙,容得下一群孩子在上面追逐玩耍的,也早已夷为平地。光天化日,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庄,是我从未见过的地方。故乡只在传说里,只在心上纸上。故乡要你离它越远它才越真实,你闭目不看见最清楚。……光天化日,只要我走近它,睁开眼,轰的一声,我的故乡就粉碎了,那称为记忆的底片,就曝光成为白版,麻醉消褪,新的痛楚占领神经,那时,我才是真的成为没有故乡的人了。
   “还乡”对我能有什么意义呢?……对我来说,那还不是由这一个异乡到另一个异乡?还不是由一个已被人接受的异乡到一个不熟悉不适应的异乡?我离乡已经四十四年,世上有什么东西,在你放弃了它失落了它四十四年之后,还能真正再属于你?回去,还不是一个仓皇失措张口结舌的异乡人?
    昨夜,我唤着故乡的名字,像呼唤一个失踪的孩子:你在哪里?故乡啊,使我刻骨铭心的故乡,使我捶胸顿足的故乡。啊!故乡,我要跪下去亲吻的圣地,我用大半生想象和乡愁装饰过雕琢过的艺术品,你是我对大地的初恋,注定了终生要为你魂牵梦绕,但是不能希望再有结局。
    我已经为了身在异乡、思念故乡而饱受责难,不能为了回到故乡、怀念异乡再受责难。
    那夜,我反覆诵念多年前读过的两句诗: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溪赴海料无还!好沉重的诗句,我费尽全身力气才把它字字读完,只要读一遍,就是用尽我毕生的岁月,也不能把它忘记。
   中秋之夜,我们一群中国人聚集了,看美国月亮,谈自己的老家,我说,我们只有国,没有家,我们只有居所,只有通信地址!举座愀然,猛灌茅台。
    月色如水,再默念几遍“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溪赴海料无还”,任月光伐毛洗髓,想我那喜欢在新铺的水泥地上踩一个脚印的少年,我那决心把一棵树修剪成某种姿容的青年,我那坐在教堂里构思无神论讲义的中年,以及坐待后院长满野草的老年。
    想我看过的瀑布河源。想那山势无情,流水无主,推着挤着践踏着急忙行去,那进了河流的,就是河水了,那进了湖泊的,就是湖水了,那进了大江的,就是江水了,那蒸发成气的,就是雨水露水了。我只是天地间的一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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