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是个文静的孩子，长得也不像我们家的人，所以，她给我的感觉，最初真是有点生疏。她胆子尤其小，见了面和我的交流也就比较少，几乎是在电话中，家人的讲述中慢慢建立起对她的感情的。我发现，我们全家都那么喜爱这个胆小的远航，每次爸爸说起这个小外孙女，笑得脸上的褶皱都好像菊花细长的花瓣。

     这也引发了我的很多感慨。一个家庭里，对一个女孩子真正重视起来，不一定是富裕文明的全部标志，但是，一个富裕文明的家庭里，对女孩子，一定是钟爱和重视的。

    我们姐妹三个，虽说不上什么重男轻女，但是，女孩子在我家，是毫不稀奇的。我们的成长，几乎可以用“草菅人命”来形容。大姐看小弟，给小弟洗屎裤子；我六岁那年得肝炎，至始至终都是我自己去卫生所打针，以至于张大夫总夸我，不但自己来，还不哭，每次都用药盒奖励我；妹妹三岁那年和后院小明，小旭走丢，全体邻居出动寻找，后来被王会计三闺女下班时在路上看到；上学要步行四十分钟，于是，总抄近路，路过一片野地，一天大雾迷路，看到面前有几个狞笑的骷髅，吓得撒腿就跑；近路需要过条河，每年春天开化后就不适合走，但是，总是不甘心，于是，总是把棉裤和棉鞋都弄湿，狼狈不堪；更可恨的是那条路上有个暴露癖的男人，总趴在食品公司的大墙上，一旦看这些小女孩子走过来，就解开腰带，吓得女孩子们一路狂奔……这些事情对我们很正常，没有人和父母诉苦，父母也不觉得我们的生活有什么不妥。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姐妹都有个相同的观点：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孩子是女孩。姐姐生了个男孩，很趁我们的心，妹妹当初也是很向往男孩。倒不是封建社会的重男轻女。是多年来累积起来的感觉，印象中的女孩子们娇滴滴的，穿个花裙子，额头上点个吉祥痣，（八十年代初很多家长都如此打扮女孩子），嘴巴甜甜。说不清为什么对这样的女孩子印象恶劣，估计是意味着“甜嗲贱”，智商不高，嘴巴甜，想起了班里那些“耍尖卖快”爱出风头的女生。反而觉得男孩子淘气，生龙活虎的，直爽健康，有种明朗的美。 

    这样想的原因，也是因为，我们身为女孩子，在长期被忽略的过程中，没有得到该有的关爱和重视，对于一些正常的女性特点，诸如温婉，柔和，都有种不适应；对于不正常的东西，过于凸显女性特点的，更是极端的反感。

    其实那些爱出风头，甜嗲贱的女人，也是一种不正常环境里的产物。

    大家闺秀从不多言快语，她从来都是平平静静。黄永玉写过沈从文夫人，他的表婶张兆和，一生都没有用过C调音，黄永玉说，那不是涵养耐性，“那是多种家庭因素培养出来的德行和教养，是几代人行成的习惯。”张兆和是安徽合肥的名门闺秀，姐妹四人都以才学闻名天下。

    一次看张越主持的《半边天》，一个上海的外企白领朱女士，为孩子奶粉的事情和雀巢公司打官司。这个节目的视角很独特，不是这个事件本身，而是另一个角度。我只记得一点，是这个官司的律师，一个很帅的上海小伙子，对朱女士进行了称赞，大意是：“这是件很令人气愤的事件，但是，朱女士从头到尾都是一种非常平静的口气。”在这场跨国官司当中，朱女士温文尔雅的态度得到了他人的尊重。

    我深有体会，我们家母女，一向都是大嗓门，遇到点事儿，就更是喊着说。姐夫曾经很平静地说：“你姐刚到我家就爱喊，有事说事呗，喊什么啊。”究其原因，就是在我们的家庭中，不民主，孩子的观点得不到尊重，只要说出来，得到的是粗暴的否定和不在乎，而你又要讲理，达到的目的，只有用更大的嗓门来引起对方的重视。张兆和那样的淑女，大家闺秀，之所以从不用气急败坏的高八度的嗓音，我想，是因为，她从小生活在一个被关爱的文明温暖的环境里，她只要正常的表达就可以了，她的意见自然会得到尊重和采纳。

    那些爱出风头的女孩子，多半也是从小不受父母重视的女孩子。甜嗲贱也历来得不到真心尊重，那也是没本事和低俗的一个表现。最近加了个微博关注，幽女张乐华的微博，她是搞女性素质培训的，有一条大意是说，这是个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男人的权利更多些，女人就该较多地利用自己的性魅力，否则，女人就更吃亏之类。我赞成她的提升女性素质的所有观点，但是，我不赞成这个出发点，层次还是低了点，女人装扮自己的最高境界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取悦男性世界，更谈不上利用，只有这时，女人才达到了一个新境界。

    作家梅娘写过旅美作家刘索拉的笑容：“这是女人穿透了男女纠葛的各种迷雾所获得的自在心态，完全不是那邀宠的媚眼，而是一种渴望的真诚，真诚的渴望。”我很欣赏她后面对刘索拉的描写，但是，我想，那种自信不一定是穿透了之后的自信，教养良好的女人，她一生中都不会有这种邀宠的媚眼。看《上海风华雪月》中黛西和张可的照片就可以感到这一点，他们都出身上海滩富有家庭，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她们的照片装帧精良，她们也美丽可人，但拍出的照片和那些女星截然不同，最大的一点就是没有邀宠的媚眼——她们从小得到父母的疼爱，长大过也得到了好的爱情，她从来不需要邀宠。因此，有些时候，不论穷富，父母对孩子真心的宠爱，是孩子性格健康发展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还有的女性，也许父母的疼爱不多，也没有太多的爱情，但是，她自尊自爱，能在生活工作中赢得的他人的尊重，她同样也不会有邀宠的媚眼。

                  （远航和她的表哥端端，嗮得黝黑的端端在我们的小公主面前，总有点“马夫”的感觉）

    父母现在生活安逸，身体健康，也都很有闲情逸致喜欢这个小丫头。对这个小家伙，呈现了极大的热情，一个家庭能有精力娇宠女孩子了，说明至少，这个家庭有一定的生活质量了。

    至于我们对女孩子的热情，应该和我们的人生经历有点关系，我们都经历了恋爱，她们经历了婚姻，不管恋爱的婚姻和真正质量如何，它还是能挽救一些东西，女人在这个过程中，真正得到了宠爱和重视，不知不觉中，医治好了对一些事情的偏见和顽固，对人生，世界，开始有了一个比较公正和温和的态度。

    还有，我们开始不是想当然了，而是真正的接触了实物——美好的女孩子，就是我们的远航，开始真实地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子，不是我们那样耿直和倔强，也不是谄媚和嗲贱，是文静的，可爱的，我们开始真心地喜欢上了女孩子的小裙子，小辫子，觉得真是优美可爱。感谢真主，感谢生活，给了我们可爱的远航，让我们消除了对女孩子的偏见，喜欢上了女孩子。衷心地希望她有开阔的人生，远远地，远远地超越她的母亲和姨妈妮（她妈妈是个韩剧迷）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