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底，我平素爱看的《青年文摘》和《读者》上都转载了一篇《一堂阅读课》的文章，它记述了美国小学里一堂关于《灰姑娘》的阅读课。课上得好极了，教师循循善诱，言语间充满了人生和生活的哲理，课堂气氛也极为活跃。我和姐姐看后都唏嘘不止。尤其是姐姐，她本身就是个小学语文教师，平日言谈中，她表露过很多次对工作的苦闷：教材陈旧、刻板，分段、总结中心思想的教学手段真是误人子弟等等。这堂课极大地开阔了她的眼界，她当即表示有机会要仿照这种方法试讲一下

      不过，自从她接过现在的五年二班后，再也没听她提起这件事。却几次听她抱怨这个班学生素质太差，太焉，发言太不积极——这倒也不意外，他们学校所在街区的居民中，一些文化不高的小商贩，外来人口占很大比重。他们的孩子的确难以想象能同知识分子和机关干部的孩子那样，活泼自信、伶牙俐齿。

      直到那天早晨，极其偶然地，我才知道她要讲《灰姑娘》了，而且是公开课。于是，晚饭一过，我就急忙打电话询问。

      “太好了！真想不到，学生们说得太好了！”姐姐兴奋地说。（下为姐姐扼要描述）

       在讨论喜欢哪一个人物不喜欢哪一个人物时，学生们谈到了王子。有人喜欢王子，说他感情专一，一直追求灰姑娘。可周照松说：“我不喜欢王子，我看他有点‘色’，看灰姑娘穿得漂漂亮亮，还不知她心好不好，就走上前去说：‘来，跳个舞吧！’”他用厌恶的声音学到。

       谈到灰姑娘的继母，有的学生居然也看出了光明之处：“天下的妈妈都是爱自已的女儿的。”

       谈到继母的两个女儿，有的学生说：“她们是坏，可没有她们的坏，灰姑娘也不会磨练的这么好。”

       谈到灰姑娘的生母，平日数学极好，语文平平的王伟鹏说：“她临死前没有告诉灰姑娘财产的事儿，却要她做一个善良的人，这是她留给灰姑娘的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可有的学生说：“她生母也有缺点，她临死时就不能对灰姑娘的爸爸说‘你不许再结婚，别让灰姑娘遭罪’这样的话？”

       在对课文提出疑问时，有的学生提出了“继母对灰姑娘这么不好，灰姑娘的爸爸怎么不管？”

      “她爸爸忙着做生意去了”，“她继母长得漂亮,灰姑娘的爸爸爱她”，“她爸爸是气管炎”。

      有的学生问：“为什么仙女说午夜十二点后什么都回归原样，可水晶鞋没变？（姐姐自豪地说，美国那堂课上是老师提出的这个问题，学生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纰漏的）有的学生说：“格林兄弟疏忽了。”“苍天有眼，要救灰姑娘。”“水晶鞋就代表灰姑娘晶莹的心，无论什么变回去，晶莹的心也不会变。”

       课堂上鼎沸了，学生们高高地，争先恐后地举手，连后腰都露了出来，根本忘记了听课老师的存在。

       应该说，这是成功的一堂课。成功不在老师讲了什么，而是让这些在老师眼里很蔫的，很平庸的学生有了充分表达自己独立见解的机会。尽管他们的语言中有一些不那么符合他们年龄的东西，但这也是真实的，而且，他们所有的观点都是向善和向美的，不，就是善和美的。这些善良的、真诚的、自信的、有思想的学生啊，如果你们后来的人生道路是平庸或是暗淡的，那真是我们教育和社会的错了………

       姐姐感慨地说：“真是‘没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好的教育’啊！”

       “姐，你就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吧，孩子们会感谢你一辈子。”我趁热打铁地说。

        “是，是。”

        “你要有点理想主义。”

        “是，是。”姐姐第一次对我的话心悦诚服。

        和姐姐结束通话后，我找到了那本《青年文摘》中的《一堂阅读课》，和姐姐的课比较了一下。

       美国的课上，教师的话较多，提问题的同时一直在做引导，“一定要做个守时的人”，“我们都是需要朋友的”“你要加倍爱你自已。”……

       我感到姐姐在这方面说得不够多。姐姐证实了我的猜测：“我若完全照美国人那样上，有人就会说：语文课不是思想品德课，必须以提高学生分析能力和表达能力为主。”姐姐的话是符合当前教学实际的，也一语道出了我们教学中的集体无意识——忽视语文教学中的美育功能，德育功能。而且，这只是差异的表象，差异的深一层是：美国课上，更多地体现了对学生成长为一个心智健康、乐观向上、懂得生活艺术的“人”的关怀，而我们更多关注的，是一个学习的机器。

       我又重温了美国课上教师讲的一段话：“没有一个人可以阻止你爱自已，如果你觉得别人不够爱你，你要加倍爱你自已，如果别人没有给你机会，你应该加倍给你自已机会……”

       应该说，这堂课的成功，与姐姐善于学习，对事业热爱及文学修养是分不开的，今后，在此基础上，继续用这种思路，再讲几堂成功的课也不是很难。但是，如果让她说出上面这一番话来，我觉得，是有相当难度的——这需要一个人的人生观非常纯正，积极乐观，会欣赏生活，有自已的生活哲学。不仅仅我姐姐一人，当今中国的很多教师做到这一点都很难。这需要全社会的成长，进步，需要对教师素质更严格的要求，对这一职业更科学的选拨……我们的路，还很长。

       但是，这堂课还是如一粒石子，激起了重重涟漪。第二天，姐姐又来电话，讲述了她一天来的好心情：班里还有人把揉碎的《灰姑娘》材料铺在桌子上，问：“老师，咱们什么时候还上《灰姑娘》？”走廓里，比平时多得多的学生主动向她问好，两个她以前认为的“大破学生”也主动冲过来问好。听得出来，当了十多年教师的姐姐很高兴，也很惭愧。

      路过姐姐的学校。看到那灰突突的小楼，操场玩耍的孩子，听到他们喧哗又显得有点凄凉的嬉笑声，想起了那个著名的蝴蝶效应：南美洲密西西比河的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引起了两周后德克萨斯洲的龙卷风。但愿，这堂来自美国、来自书本的阅读课，能掀开姐姐师生生活中深远而有意义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