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顺/文
菩萨蛮
陈克
赤栏桥近香街直,笼街细柳娇无力。金碧上青空,花晴帘影红。
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
[注释]
香街:飘溢花香之街。
金碧:形容街道两旁房屋的繁华、富丽,映在晴空白云之下更显得金壁辉煌。
黄衫:隋唐时少年华贵之服。
青楼:汉魏时富贵人家所居。曹植诗:“青楼临大道。”梁刘邈诗:“倡女不胜愁,结束下青楼。”始指妓馆。后专为妓馆之称。
[赏析]
陈克(1081—1137)北宋末南宋初词人。字子高,自号赤城居士。临海(今属浙江)人。少时随父宦学四方,后侨居金陵(今江苏南京)。绍兴七年(1137),吕祉节制淮西抗金军马,荐为幕府参谋,他欣然响应,留其家于后方,以单骑从军。曾与吴若共著《东南防守便利》3卷,其大略谓“立国东南,当联络淮甸荆蜀之势”(《四库全书总目》)。
作为北宋末南宋初的词人,陈克面临着一个极其特殊的境遇,那就是北宋王朝的覆灭和南宋的重建。在这样一个处境中的陈克的词作,无疑就具有了双重维度——“词为艳科”的文体特征和“士大夫词”的人格抱负。艳科,让人性的柔软得到安顿;士大夫的身份角色,让一种属于社会和政治的理想不甘沉落。这两者的关系实际上也构成了宋词三百年间的内在矛盾与张力。
这首题为《菩萨蛮》(赤阑桥近香街直)的词作,某种程度上就写出了这种“词为艳科”和“士大夫词”的内在冲突。首先,整首词作的基调是笼罩在香软浮靡的气氛之中。词的上阙从一座繁华城市的一角写起,“赤阑桥近”也作“赤阑桥尽”,其意为在一条河流上横跨而过的朱红栏干的木桥附近或者说桥的尽头,“香街直”,则是从河流的桥上过去后,就看到一条飘着香气的大街笔直的映入眼帘。“笼街细柳娇无力”,则是说在街道两边是柔软的杨柳飘拂,就像那娇美可人的女子的身姿。这已在暗示一种暧昧的情愫。随后,上阙继续铺陈。“金碧上晴空,花晴帘影红”,这是写街道两旁的华贵精致的高楼,其金光夺目的浓艳,甚至直接抵达那湛蓝清澈的琼宵。在澄澈的蓝天下,这流金溢彩的高楼愈发醒目。在这些珠楼翠户的高楼的晃动的帘幕后面,就是那迷人的歌妓舞女。这些可人儿就是这晴空之下大街之旁高楼之内的尤物啊。
词的下阙便凸显出一个纨绔的少年公子形象,“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他身披黄衫,驾驰白马,颇有点曹植诗中的“白马饰金羁”的贵公子形象,然而这只是貌似而神离,曹植诗的贵公子是要“连翩西北驰”,征战边关,立功沙场,而这位纨绔的公子哥儿不过是每天驻足在“青楼下”,他的意气扬扬,只为了青楼一醉,只为了美人一笑,“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他的心醉了,眼醉了,他一路急驰而过,充满酒意,没有人在他的眼中,这醉客所过处,只让路人感到扑面的香气携裹着路上扬起的灰尘,让人难以开眼。
无疑,正如我们前面所说,“词为艳科”的文体特征,让整首词笼罩上一种香软轻艳之风,但词人作为“士大夫”的作者身份,又让他对这种沉迷于香软浮靡生活的社会现象似乎有着一种不满和讥刺,当他将这种没有目标没有理想的生活展示在词中时,便可能意味着作者对现实的批判和讽谏。这种讽谏是隐晦的,是“士大夫词”的人格抱负和胸襟的折射,是在不经意间要显露给世人的。
然而,这淡淡的讥刺宛如汉赋的劝百讽一,终不能挣脱词体的艳科本质,而反可能给人留下一种徒羡此种浪荡浮华生活之心,当世人为穷困或坎坷所打击时,他们或许在这样的词作中更多地是释放着一种不能实现的人生意气和快意,既然理想不能实现,那何不如这醉酒的公子,休管明日,而只醉在今朝。于是,一种要往下摁的力量,要批判的唤醒社会的力量,就被这柔软的温柔乡的情感给俘掳了。而这种源自内心的矛盾的写作,或许就是矛盾的人生和矛盾的情感之展现,就是相对于诗而兴起的一种新文体的词之魅力的体现。
本文原载
何光顺、周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