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有一种留白的艺术:
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
定九州。(《山海经·海内经》)
简约含蓄的留白艺术或许是中国神话韵味悠长的重要原因之一。你看这则看上去应当是多么惊心动魄隐藏着多少故事的神话仅仅用了四十余字就叙述完毕,这是何等的简约,何等的含蓄!这场洪水为何而起?鲧窃取天帝的息壤又有何等的曲折?火神祝奉命杀死属于水族部落的英雄神鲧又经历了怎样的战争?鲧既死又何能在腹中孕育英雄大禹?他(她)到底是男神亦或是女神?亦或是双性同体的?作为水族部落的继承者大禹又是如何治理洪水而终究平息水患?这一切如果要展开写去,岂不将是一部华夏式的《荷马史诗》?然而,我们的神话偏要给你留下无数的想像空间,让你无限去遥想。那云山雾罩,若隐若现的远古神秘时空就在你的想像性参与中进入到你的世界。后来的中国诗、中国画也岂非如此,也岂非以一种留下诸多问题和有待回答的未完成式让读者参与其中,中国的艺术、中国文化的精神就是永远像一幅山水画轴的缓慢地徐徐展开啊!那古典的幽韵穿越时空扑面而来!当然,如果《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要以中国神话式的笔法去展开叙述和写作,那《伊利亚特》的叙述或许就是这样的:
烽烟四起,阿伽门农得诸神护佑,一统希腊。然弟媳海伦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诱拐,应弟所请率联
军尽毁特洛伊城池,以雪希腊之耻。
那《奥德赛》的叙述或许也是这样的:
特洛伊城陷落后,奥德修斯率众勇士,在雅典娜女神护佑下,一路降妖除魔,历经艰险,终得以返
回故乡。
如果这样写来,希腊神话就再也没有那样值得让世人传诵了。因为一切最让人惊心动魄的故事都没有了。由此而看,中国神话也确然留下了太多的遗憾,为何就这样简约呢?太经济了!缺少任何细节的演绎。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有似于希腊普罗米修斯盗天火以温暖世人吗?鲧被杀害,难道不是他触犯了天帝的权威而引起天帝的报复吗?不也是一种权力的斗争吗?这同样有似于普罗米修斯触犯宙斯的禁令而被报复,以被绑缚在高加索山下!我们的神话在里面很难看见神灵的心灵深处的情感和现实行动的细节。因而我们的神话太像白描,粗粗的几笔,仅仅描画出大概的轮廓,就忽略了细部的润色,因而是略显粗糙的。希腊的神话有似于欧洲后世的油画,浓墨重彩,纤毫毕露。
嗟乎,中西神话也有其简淡和繁复之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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