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云破雾，星驰电掣，不久夜幕降临，窗外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清纯宝贝紧蹙双眉，一言不发地默默凝目遥望窗外的渺渺宇宙。夏飞傲思绪翻涌，心神不宁，看看报纸又听听歌曲，暗自叹了无数口气。

八点多，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走出机舱，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清纯宝贝激灵一下，忍不住打了个阿嚏。夏飞傲想了想，在行李袋中取出件长披风给她披上。清纯宝贝低声说道：“谢谢你……好老公……”

夏飞傲心中一震，定了定神，才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出了机场，叫了辆出租车，直驱“归梦小区”而去。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虽已早春，北京的草木依然光秃一片，和隆冬一般无异。夜空反而淅淅沥沥飘起了绒绒小雪，微风一吹，直往脖颈里钻。清纯宝贝伸出手掌，接住了几片晶莹剔透的六角雪花，轻声念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眼中神色凄清黯然已极。

夏飞傲心中也暗叹道：“雪……大雪纷飞，鹅毛大雪……又下雪了……”

上了十三层，进了清纯宝贝的房间，此时暖气尚开放着，屋里暖和如春，与外面似隔一重天。

只是，夏飞傲没有脱鞋。他忽然一把将清纯宝贝紧紧搂住，深情万分地抚摸着她的柔发，激动无已地与她耳鬓厮磨着，口中低声喃喃道：“好老婆……好老婆……”

两人飞机上、公路上一直心事重重，都是沉默不语，清纯宝贝此刻见他突然意乱情迷地激动拥吻自己，不胜之喜，只以为他已然回心转意，当下也柔情万分地搂住他低声说道：“好老公……好老公……我爱你……你不要走，好么？我愿服侍你一生……”

夏飞傲猛然全身剧震，霍地放开了她，双眉紧蹙，脸色痛苦纠结，忽地转身从行李包中掏出一个信封，心中霎时转过无数念头，终于咬了咬牙，缓缓说道：“我不能留下来……我要走了……这是给你报酬，三万块钱……你以后多保重……”却忽然心中猛地抽痛，将信封放在床边，一转头，便要走出去。

清纯宝贝没想到事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浑身颤抖起来，脸色刷地惨白，忽地就泪珠滚滚而落，失声哭了出来：“我不要！我不要……我……我只要你的……你的另一样东西……”

夏飞傲方寸已大乱，闻言止住脚步，颤声道：“什么东西……要是我有的，我一定给你……”

清纯宝贝忽然奔过来一把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肩膀上，泪水扑簌簌地不绝如雨，嘎声道：“我……我只要你的爱……”泪水已将夏飞傲的衣领浸湿一大片，她仍在痛苦地喃喃哭道：“好老公……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好爱你……好爱你……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愿意为你做一切……”

夏飞傲心口好似被孙悟空变小了在里面用金箍棒一捅，刺痛无比，霎时想起了十几天来与她游母校、离宫、南湖及夜晚时种种温顺体贴柔情蜜意，不禁心中稍动，但陡然地又想起未来，想起前方，想起远方，想起天涯，一时难以抉择，脑中迅速转过了万千念头，终于还是稳定了心神，凄然一笑，忽地淡淡说道：“多谢厚爱了……只是……我不想任何东西成为我的束缚，我也不想让任何人跟着我受苦……我早已决定今生不娶，只想一生浪迹天下，独行四海，以天为帐，以地为床，梅妻鹤子，逍遥自在一生……”说完，仍是丢下一声保重，即推开她双手便欲离去。

清纯宝贝垂首抽泣，悲伤已极，抽噎着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嫌……嫌弃我的过去……”

夏飞傲脚下已踏出一步，闻言长叹一声，默然片刻，说道：“没有……”

但听清纯宝贝哇的一声，又呜呜哭了起来，哭声伤心痛苦之极。

夏飞傲心有不忍，想了想，稍微侧回身，柔声道：“我……我是一个从来没有成家观念的人……我身无分文，流浪无着，且毫无责任感，自私自利，实在不是姑娘的良配……还请姑娘……多珍重……我走了……”

清纯宝贝抽泣未止，泪痕满面，凄然地喃喃道：“良配……良配……我的过去肮脏沉沦……确实……确实不是你的良配……”

只是她声音既低又兼啜泣，夏飞傲便没听清，他既已道了珍重，又见她没再追来，便一狠心，提了行李迈出门口。

刚出了门槛，猛听得屋里“啊”的一声凄厉惨叫，夏飞傲眼皮猛地迅速跳了几跳，心脏一紧，再猛地转身，登时有如五雷轰顶，万电震击，但见清纯宝贝软倒在地，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锋上鲜血汩汩而出。

夏飞傲大叫一声，将行李往地下一甩，疾冲过去，一把将她抱起，霎时间泪流满面，全身颤抖着说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清纯宝贝痛苦得脸色苍白已无丝毫血色，脸上肌肉也已渐渐扭曲，见他终于回来并抱住了自己，心中稍宽，聚起全身力气，挣扎着露出笑容，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在夏哥哥身边，小……小燕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小燕今生误入……误入歧途……没能配得上夏哥哥……真是后悔万分……希望……希望来世……”

失去才懂得珍惜，直到不测陡生，在这风雨飘摇天地变色的死别之际，夏飞傲才蓦然发现原来她已在他的心中深深扎下了根，他才发现原来她对自己是那么的重要，是那么的不可或缺，是那么的难舍难弃……在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几年来的一幕一幕，手脚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起来，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心脏在痛苦地抽搐着，他此时已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最惊惶最苦楚最悲痛，声不成调地哽咽着道：“好……好老婆！好老婆……我爱你！……你先不要说了，我……我马上送你去医院……”说着抱起她跨出门口，便往电梯冲过去，地上洒了一摊血迹。

清纯宝贝痛苦地缓缓摇头，吃力地说道：“没……没用了……夏哥哥……你回答我，来世……如果我清白做人……你会不会……会不会爱我……”

夏飞傲泪落如线，大声道：“好老婆！我现在就向全天下宣告：你是我最爱的唯一的好老婆！……”

清纯宝贝吃力地展颜露出甜甜的舒心一笑，说道：“谢谢你……我的好老公……可惜……可惜我今生没福分服侍我的好老公了……”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下，胸膛伤口处涌血更大了。

夏飞傲大声痛哭道：“有的，你有的！好老婆不要说话了，忍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你会好的，你会好的……”

他疾速奔跑起来，难免颠簸，清纯宝贝胸口一痛，便感觉眼前一暗，差点就要闭过眼去，但想着还有些话没能说完，强忍着剧痛撑开了眼皮。

时已近十点，小雪已转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洒了下来。转眼已在地上薄薄积了一层，夏飞傲抱着清纯宝贝奔过，留下一串血迹，路灯之下斑斑点点，刺人眼目。道中路人见状都是惊异万分，不知发生何事，纷纷跟在后面欲一睹究竟。

夏飞傲好不容易奔到了公路边，恰好一的士经过，当即一挥手，大声道：“麻烦立刻去最近的医院急救中心！”

然而的哥见清纯宝贝满身是血，满眼惊愕之色，既恐血迹污了车座又且未知其性命如何，万一竟途中身亡，自己挨这么一大霉头，岂不要破产了？心下一犹豫，缓缓开动车子，便欲离去。

夏飞傲猛地一把拉开车门，抱着清纯宝贝坐了上去，大声怒喝道：“妈的！给你一万块钱总行了吧！”说着从口袋中信封抓出一大把百元钞票，也不知多少，一股脑就扔到了的哥脚下。

的哥见其大发雷霆，且又见报酬丰厚，忙诺诺点头，将车子开了出去。围观众人惊异已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许久方才散去。

的士车不断地超车压黄线闯红灯，以在街上可能的最快速度行驶着。夏飞傲泪流不止，心中又痛又爱怜，不住地温柔舔舐她的额头，反复地道：“好老婆，好老婆……你一定要挺住！你一定要做我的好老婆!我一定要把你娶回家，让你享受人间最大的幸福！……”

清纯宝贝失血过多，嘴唇已渐渐发白，吃力地伸起手，为他拭了拭腮上眼泪，勉强笑了一下，道：“谢谢你……我的好老公……有你这句话，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不要为我难过……”

夏飞傲颤抖着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流泪道：“好老婆，听话……你没事的……没事的……”

的哥开始时有些害怕沾上晦气，但此时见他们生离死别，凄惨可怜，也自心下恻然。

清纯宝贝咳嗽了一下，微一蹙眉，似乎胸口痛得厉害，喘了口气，才又断续说道：“只是……只是好老公……你太孤独太寂寞了……你需要一位温柔体贴的好女孩照顾你……”

夏飞傲五内如焚，对的哥大喊一声：“怎么还没到啊？麻烦再快点！救人要紧！”说完也不等的哥回答，即低下头，将清纯宝贝抱紧了一些，哽咽着柔声道：“好老婆别说了，先休息好……一会就到了……”

清纯宝贝已是气息奄奄，声音渐渐低微，换了一口气，用力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好老公……我……真名叫金玉燕……我还有个妹妹……叫……叫金玉蝶……现应该还在我家乡云南西双版纳……一个叫‘仙树村’的山庄里……”

夏飞傲闻言大吃一惊，原来她就是金玉蝶的姐姐，两年前自己答应金家必定帮他们找到她们的大女儿，谁知用尽所有办法找遍京城都没找到，却原来就是这个被自己租来当了两周情人、此刻与自己生离死别的清纯宝贝。一时惊诧万分，但随即心中一痛，凄然想道：“我只爱你一个……又怎么还会想你什么妹妹不妹妹……”见她此刻危在旦夕，只怕难以保住，正要伸手止住让她不说。

清纯宝贝却忽然双目流下两行清泪，艰难地推开了他的手，吃力地说道：“我妹妹虽然任性了点……但还算温顺体贴……好老公……你答应我……去找到我妹妹……娶她为妻，让她好好照顾你……不要……不要再浪迹了……好么？”

夏飞傲又忍不住哭出声来，落泪道：“不，不，我只要你一个……你是我唯一的好老婆……”

清纯宝贝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好似一口气便要接不下去。夏飞傲不禁大急。

清纯宝贝喘息了几下，才缓过来，眼中扑簌簌地又落下泪来，气息已微弱已极，仍是再次用尽全力聚起全身意志，泣道：“好老公……你……你不答应……我……我放心不下啊……”声音已经极其低沉。

夏飞傲忙俯下头去细听她说，眼见她似已弥留在即，直急得满头大汗，再见她痛苦得原本一张娇美的脸蛋此时已经扭曲，颤抖着想要咳嗽却没有力气再咳得上来，忙流着泪哽咽着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又见她嘴唇动了动，忙俯首凑耳到她嘴边，但听她气息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地说道：“……好……老公……我……还想求你……帮我……照顾……我父母……麻烦你……跟他们说……玉燕对不起……对不起……爸妈了……”

停了片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起手来摸着夏飞傲的脸蛋，脸上艰苦无比挤出一点点微笑，声音低得已经不能再低：“……好……老……公……今世……你……先娶……我妹妹了……来世……我……再……嫁……给……你……”

刚说完，手即啪的一声垂了下来，那唯一的一点点微笑也已经凝结。车也终于到了急救中心，夏飞傲没来得及回答，忙抱起她往急救室飞奔而去。但觉她身子渐渐冷却，瞥眼见她已闭上双目，脸如白纸，霎时心中惊恐万分，忙用尽全力边奔边大声叫道：“快来人啊！医生快救人啊！”

近处医生护士闻言忙抢了上来，一起将清纯宝贝抱进了急救室。医生刚给她接上氧气罩，触到她脸上肌肤但觉已然冰冷僵硬，又见她胸口血迹已然凝固，心下怵然而惊，忙连上了心电监护仪，但见图像已无任何反应，又探了探她鼻息，再把了脉，片刻后，长叹一声，低沉地说道：“先生……对不起，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她已经去世了……”

夏飞傲一听如同雷轰电击，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昏晕过去，勉强撑住床边，双膝却忽然扑地跪了下去，大哭道：“我不信，我不信！医生，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活她！……你们一定能救活她的……”

医生见他如此悲痛欲绝，也是大生恻隐之心，勉强安慰说尽力施救。然而清纯宝贝既刺中心脏，又失血过多，半个小时过后，医生用尽所有办法还是见心电监护仪上毫无反应，只得歉然作罢。

夏飞傲虽然悲伤过度，头脑早已迷糊，然而抱着清纯宝贝已经僵冷的身体，还是知道不能再骗自己了。脑中已经一片空白，眼泪已经哭干，脸上已经有如行尸走肉、泥塑木雕，再也毫无任何表情。

夜已深，但医院里、街上仍有来看病人的过往行人和汽车。

夏飞傲不管身后身旁有多少诧异惊骇的目光，也不管风刀雪剑如何奇寒凛冽，只是抱着清纯宝贝行尸走肉般脚步凝滞地行走。一会，但见他用手爱怜地替她擦去脸上积雪，又将脸挨到她脸上轻轻摩擦着，柔情无限地喃喃道：“好老婆，不要害怕，有你的好老公在，好老公不会让你受冷的……”

北风嗖嗖，呼啸不已，枯木摇动，雪花乱舞，天地萧萧，人世苍凉，他就这样行尸走肉地抱着清纯宝贝的尸身，行尸走肉地走出医院，走在北京城里漫天大雪纷飞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