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原创长篇小说《浪迹大侠》:第十一章 释梦

(2010-01-02 14:38:46)
标签:

一夜情

遇见

高僧

看破红尘

解梦

文化

第十一章 释梦

 

他干脆关了手机,一路无事,平静地抵达山西恒山脚下。这才打开手机,但见十几个未接电话。又有十几条未读短信,翻开一看,都是部门主任和公司老总及一些同事发来的劝留之词。不过,其中没有黑美人的信息……

毕竟共事半年多,又感众人情意,夏飞傲一一给予了回复。对部门主任和公司老总说了多谢厚爱之类的话,对同事则说保重再见。关于自己猝然不辞而别的原因,则简略说是心在天下,唯欲阅历四海,无志于某个职位。领导和同事收到短信,见他如此决绝,且人已在天涯,无能为力,只好作罢。

恒山说不尽莽苍巍峨,雄伟挺拔,美如画卷。夏飞傲逗留数日便又去了湖北武当山。

这期间,收到大学老室友凌枫短信,说他过了国家公务员面试,这日就要去报到上班,然而他暗自透露道他父母为此动用了很大的关系和财物才一举成功。夏飞傲感慨万千,长叹一声,心想时隔多年,宿舍六人终于有一个当上了公务员。老王在国外得知消息也是欣慰不已。与老包、孙九北等联系了,大家都显得非常兴奋。只是夏飞傲想起张浪依然下落不明,不禁又微感凄悲,暗暗觉得他当年或许就是因为屡考公务员不上,加之数觅工作无着,以致愤而出走。

武当山云缭雾绕,清拔入霄,楼阁观宇,仙风道骨,蔚为可观。山顶上,夏飞傲遥望茫茫云海,呆呆出神了半天。他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为何自己爱不上世间任何女子。他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方,他觉得尘世已没有值得他牵肠挂肚萦绕于怀的那个人。他怔了良久,才长长叹口气,垂首寻路下山。心中已暗自决定浪迹天下,四海为家,永世不娶。

数日后,他已到了重庆。重庆城高楼林立,街市繁华。公路绕山而行,几乎都是单向车道,十公里也没有一个路口。公路畅通有序,让夏飞傲想起了家乡南宁,简直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这还其次,重庆女人皮肤冰肌玉骨得比雪还要白嫩,脸蛋也是洁白如玉,纤尘不染,少有斑点。夏飞傲逛街时不住观看行人,暗自赞不绝口,甚至破例地冲口大叹:“看来在重庆随便找个美女安家落户算了!”

看了朝天门,又到《仙剑三》中向往已久的九龙坡一游。但见这个昔年满地奇藤异草挡路,四处树精米妖蠕动的地方,今天已沧海桑田矗满了广厦宏宇。再大吃一顿正宗重庆火锅后,才心满意足地返回宾馆。

在重庆终日无事,便怀揣着一袋红枣,随着公交车满城晃荡,边吃红枣边听MP3,静静地赏遍美女,阅尽繁华。

光棍节前夕,夏飞傲在宾馆上网,偶然浏览到一条消息,说是当地一个红娘网站准备明晚在某咖啡厅组织众单身网友举行单身派对。每个人仅有与一个异性喝十分钟咖啡的机会。报名的人明晚将在咖啡厅门口通过抓阄的方式确定与其喝咖啡的人。

夏飞傲感觉颇为新鲜,便好奇地报名一试,心想去见见别人的寂寞也聊以打发自己的寂寞。

次日黄昏便早早按地址去到派对地点。这是一个临江咖啡厅,初冬之中,江风清泠,烟波浩望,颇足畅怀。此刻门口四周已排成两队站满了人,远远地蜿蜒出去。人们或交头接耳,或凝神观望,人声嘈杂。这群等待着“孤独的狂欢”的寂寞的人们,在摇来晃去地翘足企首厅里情势的同时,也在偷偷地打量着身边的同类,看看是否有美女或帅哥。

穿着休闲西装的夏飞傲刚接上长龙般的队伍,四周立刻朝他转过了十几道发现了新大陆般的闪亮目光,当然,目光的发源处都是女性。他故作没看见,踮起脚毫无目的地往队伍前方看去。

每隔十分钟,厅里便换一批人。但见进进出出的诸人,有的满脸喜色,好似幸遇知音;有的却垂头丧气,一脸失望之色;还有的眼神忧郁,显然百年孤寂依然难以排遣。

江边凉风飕飕,夏飞傲笼着袖子只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轮到他。男性抽单号,女性抽双号,抽完后把自己的网名昵称写在上面。夏飞傲抽得13号,写了自己报名时的昵称“终生不娶”。进了咖啡厅,灯光浅紫幽幽,四周缠藤攀葛,梦呓似的轻音乐有如自空而发,薄雾青烟一般飘绕在厅的四面八方。

刚寻到座位坐下,14号的女性也朝着位子走来了。夏飞傲抬头望了一眼,不禁心神一荡,两眼霎时发亮。但见这女子身材高挑丰腴,一头直垂到腰的飘柔长发,散溢出成熟性感的气息,修长丰满的两美腿,因为穿着诱惑的黑丝袜而显得更加便饱涨水灵,年纪看样子竟然已似三十岁左右。世间竟有如此美艳媚惑的少妇,夏飞傲不禁眼睛露出了迷蒙的微笑。

美妇见了他饥狼饿虎一般的直勾勾眼神,脸上也浮起了一圈妖媚的嫣笑。她穿着黑色高跟鞋,但走起路来非常自然,大有模特猫步之风,超短裙紧裹之下,艺术般颤动扭摆的丰臀酥腰更是夏飞傲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

美妇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举止风姿除了性感之外,还带着一种罕见的高贵和优雅。夏飞傲还在欣赏着,她微笑着先开口道:“看够了么?”

夏飞傲不觉耳根微一红,故作傻笑道:“呵呵,你好啊。”

美妇往他座位牌一瞧,脸上立现讶异之色,微一怔,说道:“你叫‘终生不娶’?”

夏飞傲点了点头,微一微笑,说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美妇不答,转过自己的座位牌,指了指。

夏飞傲一看,不禁也是一呆,忽地哑然失笑,原来她的网名是“终生不嫁”。美妇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呵呵,还真是巧啊!两个世界上最稀里古怪的人竟然邂逅了。”

夏飞傲心下暗自诧异:“她看样子已三十出头,人长得又美艳,怎么竟然终生不嫁呢?”沉吟片刻,问道:“你为什么取这个网名呢?”

美妇微微叹气,沉默一会,才说道:“那你又为什么‘终生不娶’呢?”

夏飞傲一呆,自己还真没系统地追根究底思考过为何想要终生不娶,虽然素来对自己说志在四海,天下为家,但这时脑中忽然电光一般闪过许多念头,隐隐暗道:“难道我一直在逃避爱情在逃避人生,是因为没有责任感,不想负责任……”但又瞬即否定了这一想法,心想自己虽避世离俗,落落寡合,但绝非没有责任感之人;要说责任,自己不过要命一条,又有什么责任担当可怕?怔了一会,才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或许,因为尘世中没有值得我负责任之人……或许,因为我感受不到世间有真正爱我的人……或许,因为世间根本不存在能让我一见钟情的人……或许,因为我天生注定是孤独的一半……唉……一个人久了,就已喜欢上了单身……或许,就像人所说‘当乞丐三年,连皇帝也不想做了’,当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妇凝视着他,静静地倾听着,渐渐出了神,半晌才低叹一声,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望了望窗外茫茫渺渺的江流,喃喃说道:“‘一个人久了,就喜欢上了单身’……或许你说得对,孤独是会上瘾的……”出神片刻,才续道,“你说你在人世间感受不到存在真正爱你的人和能让你一见钟情的人……”停顿片刻,美眸幽幽,充满了忧郁的神色,叹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天籁一般的钢琴轻音乐还在悠悠缥缈,四周的男女都在快速地进行交谈,想要在十分钟内更多地了解对方。夏飞傲默默尝了口咖啡,忽然说道:“你的身材面貌无一不是一等一,石榴裙下客应该恒河沙数,怎么还说没有爱你的人?”。

美妇朦胧地朝他望了一眼,黯然一笑,幽远地说道:“你也算是英俊倜傥,也是一等一的帅哥人物,怎么也还是单身贵族?”

“我……”夏飞傲正沉吟着想寻点什么理由说,却忽听主持人宣布世间已到。

美妇微笑道:“时间虽然已到,但我对你很有好感……能请我到另一家店继续聊么?”

夏飞傲呵呵笑道:“好啊。”当即两人并肩走出。

众人也纷纷起身出门,有的满面春风,显然对本次见面颇为满意,或许甚至一见钟情;而大多数却仍然一脸单身族独有的忧伤凄苦之色,与对方握握手即废然离开。

 

夏飞傲与美妇在左近寻了家环境气氛颇为浪漫的咖啡厅,点完咖啡后,美妇便微笑道:“你可以接着说下去了。”

夏飞傲不知为何,在这个美妇面前好像忽然有了一吐衷肠的兴趣,沉思了一会,缓缓说道:“你知道我的第一次是如何完成的吗?”

美妇想了一会,才说道:“你的大学女朋友?”

夏飞傲摇摇头,微微一笑,道:“一夜情。”

美妇微一愕,才“哦”了一声,又点点头。

夏飞傲紧紧蹙起了眉头,语转低沉:“黎明到来的时刻,我苦苦哀求她接受我的爱,并以一生一切极力地发誓赌咒……然而她还是离开了,从此再无音信……”

美妇低叹了一声。

“后来,我在浪迹天下的行程中,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了别人……”夏飞傲埋头啜了一下热香袅袅的咖啡,抬起头来,黯然一笑,说道:“古老相传,每个人都在人间有着他的另一半……但是,我看我是被造物主遗忘的人了……”接着简略地将几年来的游历对她说了。

美妇听得入了神,默然半晌,才叹道:“你确实是世间罕见的人了……”

夏飞傲苦笑一声,问道:“那么,你呢?”

美妇将咖啡端到了嘴边,将唇贴在杯子的边缘,却没有喝,呆呆怔了良久,道:“我如果说我现在一家国企中已是正处级的领导,你信不信?”

夏飞傲微一吃惊,心想看她不过比自己大四五岁,怎么可能便是正处级?以前自己所在的国企中,好些领导熬了几十年,直到鬓边微白才勉强爬到了正科级的位子,她如何便能一蹴而就青云直上而至于此?当下说道:“不可能吧?”

美妇微微一笑,道:“没骗你。”

夏飞傲一惊非同小可,暗道:“眼前这位绝色美妇竟然是一个超级女强人啊!”他素来不喜女强人之类的女子,因为他一想到“女强人”一词,脑中就浮现出一个满身肌肉的女举重运动员或是一个剪着男性平头、铁青着脸的女市长的形象。但是眼前这个女处长却是披腰长发,牛奶肌肤,魔鬼身材,实在是不可思议得让人难以置信。

美妇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瀑布长发,淡淡笑道:“我的这个发型只有晚上休闲时才出现。正经场合,它都是盘结着。”

夏飞傲哦了一声,意思是说原来如此。

美妇深叹一口气,蹙紧了眉头,双眸飘渺地望向了窗外街道的熙来攘往,缓缓说道:“女处长……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夏飞傲依稀明白了某些东西,不觉静静地凝望着她,但见她忽地满脸沧桑感慨之色,只听她接着道:“十年来,我将用我的美貌换来了尊荣富贵……但是我依然是一个失败者……我又得到了什么呢……”说着声转凄苦,“他们都是有妇之夫,只不过用权力换取快活……又有谁是真正爱我……”

她对自己之事点到为止,没有说得太多,夏飞傲也知这类事情难以启齿,实非光彩之事,当下也不多询,暗叹一声,心道:“谁又能想到高高在上的优雅背后,也会有这么一些让人唏嘘的东西……”默然垂首喝了口咖啡。

美妇好似读懂他的心思,凄然一笑,说道:“白天我在颐指气使发号施令,俨然一个高傲尊贵的大都市白领,谁会想到晚上的我却是在陪着男人灯红酒绿,醉生梦死?”

夏飞傲忽然说道:“你是没有清楚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其实,如果你想要的是金钱,那么,你应该已经可以急流勇退,另谋出路,开始新的生活……”

美妇双目含愁,叹道:“或许你说对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东西……权力,地位,钞票……我想都不是……当初只是不甘人后,努力向上,谁知却越陷越深……”怔了许久,才又续道,“你说急流勇退,我又退了之后,又能干什么呢?还不是一样空虚寂寞……真爱,真爱在哪里?世间还有没有真爱……”

美妇喃喃慨叹一会,又道:“你说我不清楚我想要的东西,其实,我想你也未必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吧……”

夏飞傲怔了一下,忽地哈哈长笑,良久才深叹道:“是呀,我又何尝知道我在寻觅的是什么?我又何尝知道我的归宿在何方……”说着蓦然回首了几年来漂泊四海的浪迹人生,霎时没来由地一阵深沉触痛的悲伤从心口涌上来来,哈哈大笑不绝,渐渐垂下了头,只感眼眶一热,不知何时已双眼模糊。

良久,才控制住情绪,稳定心神,抬起头来,迷离笑道:“我们……当真‘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美妇也不知何时已泪珠莹然,凄凄笑道:“是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说着将杯中已凉的咖啡一仰而尽,默然一会,忽地脸现妖媚之态,诡异一笑,眼神朦胧地说道:“我今晚不想回家了,你……想不想跟我到宾馆?”

夏飞傲定定地凝视着她的幽邃双眸,良久,才道:“为什么?”

“一颗心,孤寂得太久,总要找另一颗心来陪伴……”美妇声如发自遥远的夜空,“无论……它是永恒还是短暂的一刻……”

夏飞傲默然片刻,忽地点了点头,笑道:“好,好……费用我全包了……”

 

淡淡秋风,不知不觉之间轻轻摘下了满城黄叶,又在天空中轻轻一扬,将淡淡秋愁洒向了茫茫凡尘……

孤寂与孤寂的相逢……又有谁懂一夜夫妻会不会百日恩,且过今夜之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次日清晨,夏飞傲醒来,睁眼看见美妇已在穿衣梳妆,倩影似仙,醉人心神,心中一阵激动,一句话便欲冲口而出,然而到了唇边,又忽地一阵莫名心痛,终于缩了回去。

美妇见他起来,道了声早。夏飞傲应了一声,默默地走进洗浴间。

两人梳洗完毕,用过早餐,一起退房出了宾馆。两人心中都是充满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思绪,就这样默默地并肩而行,不觉到了十字路口。

但见人流不息,车辆远行,秋风忽起江波间,衰草瑟瑟,黄树萧萧。美妇忽地停下脚步,伸出右手,便欲和他握手作别。

夏飞傲心口一痛,双眸黯然,抬头望向远方长长的街道,悲声念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天之涯,地之角……’……‘一曲离歌两行泪,不知何地再逢君’……”念到最后已是哽咽。

美妇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热泪盈眶,喉头一哽,伸出了一半的手便不自禁地垂了下来。

夏飞傲忽地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全然不顾过往行人和司机诧异好奇的眼光,就这样紧紧搂住她,一言不发。美妇先是一惊,随即温柔地将头靠在他的怀中,也是默默无语,心知这将是最后一次享受他怀抱的抚慰。

片刻之后,夏飞傲松开了手,紧蹙双眉,神色充满关切,缓缓说道:“保重!走好自己的路……”

美妇眼中泪水不住打滚,显是在极力控制心中的激动,良久,才强颜一笑,说道:“你是我人生夜空中一颗短暂却璀璨无伦的流星……我……将会永远记住我们那绚丽灿烂的一刻……”

她转过头去,拭了拭泪,一会忽地回过头来,挺起了胸,微笑道:“你放心……与你的相逢,或许已让我对人生有了新的想法……”她刚想稳定情绪,不料说到这里忽又笑容凝结,哽咽了起来,“你……你自己也要保重!走好……”

夏飞傲凄然点了点头,挥一挥手,即转过身子,立时泪流满面。沉重地走了几步,便拦了辆的士远去,至于她怎么离开,他已无可得知。

 

夏飞傲一路行尸走肉,惘然若失。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是什么,然而就已和她莫名其妙地一夜缠绵恩爱,然后第二天又即痛苦地分道扬镳。

“人生……人生就是这样……夜空中的两道流星光线方瞬间相逢,便又瞬间即逝……”伴随着这种朦胧迷茫的思绪,他已去到了四川剑门关。但见奇峰雄伟,山势险峻,绝崖峭壁,摩霄凌云,果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逗游几日,他又前往甘肃阳关遗迹。“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时已深冬,霜天雪地,万木肃杀,昔时人已没,今日景犹寒,依然不胜凄婉苍凉。

出甘肃,转而过陕西,直奔华山脚下。时乃隆冬之际,大雪纷飞,絮絮扬扬,直下到傍晚方停。

想昔年华山绝巅论剑,天下为之耸动,何其壮哉。次日一早,夏飞傲便披了厚厚的羊毛风衣,独自向华山进发。冰封雪盖、满山皑皑之下,微见枯萎萧索的草木,此外,游人寥寥。

冰雪中的华山,坡滑路陡,夏飞傲已是战战兢兢,一路小心翼翼,走走停停。几个小时后,往南峰攀登,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缠绕峰岩而上,往外一看,但见万丈空荡,渺渺茫茫,宛似这里就是地球的边缘,下面就是没有尽头的无底洞宇宙,实在令人心惊肉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夏飞傲屏气凝神,集中全身注意力,紧紧攀住嶙峋岩石,生怕山风一刮,便从栏杆滑出,堕入万丈悬崖,自此无止无歇无穷无尽地自由落体。

如履薄冰地蠕行了半天,直至午后才终于达到华山绝顶。夏飞傲重重喘了一口长气,仿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豁然舒畅开朗。行至“华山极顶”的石碑边,负手远眺,但见千座雄峰惟余莽莽,万里长空无尽苍苍,天风掠过,云飞雾驰,如登天界,如升极乐。

夏飞傲微蹙双眉,静静地俯仰天地。一时思绪万千,自少年直至现在十几年来种种经历纷涌上来,但见天地之大,人生之远,尘世之渺,实在是难以索解。想着不觉出了神,良久,良久,才轻声叹了口气。

回过头来,四下一望,才发现偌大一个峰顶就只自己一人,蓦地恍觉整个天地就只剩下自己一人,霎时悲从中来,凄然不已。转过头去,远望天地茫茫,四合悄寂,不禁黯然神伤,废然至极,呆立半晌,纵声吟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身浪迹客,独踏寒山雪’……”叹了一声,又吟道:“‘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施主好雅兴!只不过,所吟诗句未免过于悲戚压抑。”

夏飞傲微一惊,刚才自己回望并无看见有人,又想如此天寒地冻竟然还有人和自己一样也有此闲情逸致不畏艰辛地爬上华山绝巅。急转过头来,但见悬崖边负手昂立着一位灰袍布鞋的光头大和尚,身材魁梧轩昂无比,宽袍大袖在呼呼天风之中猎猎飞舞,在万丈绝巅之上如此形相实在显得诡异无比。夏飞傲只吓了一跳,心中暗道:“难道是一灯大师还魂?”难怪听他称自己为“施主”,原来是个当代和尚,不知他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忽然出现,微一凝神,说道:“大师也有不同凡俗之雅兴,竟也在如此隆冬之时,顶风冒雪勇登华山之巅。”

大和尚没有回头,只听他淡淡一笑道:“施主过奖,‘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施主亦非泛泛之辈。然则为何适才所吟之诗,深有黯然伤愁之意?”

夏飞傲陡然发觉这大和尚的口音好熟悉,再仔细看他背影,也是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一时之间也记不起是谁,又听他说话腔调竟是满口文言,盎有古意,不禁大感好奇,微微一笑,也以半文半白之词调说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自古逢秋悲寂寥’,‘一上高楼万里愁’,我亦无病呻吟,聊发感慨则已。”

大和尚微微摇头,道:“老衲只恐非也,俗言‘男愁唱,女愁哭’,施主必有郁结难遣之事。不妨与老衲一叙,或可为汝指点迷津,何如?”

夏飞傲以前常见小说中确有许多得道高僧超凡入圣,禅理精妙,洞世事若观火,观红尘入秋毫,自己确亦心结已久,忧郁殊深,心想何必讳疾忌医,这大和尚或真能对我人生指点一番亦未可知。但又想当今世界已少僧人,这和尚见人即大言不惭,妄论指点迷津,说不定只不过是疯疯癫癫流浪卫生的狗头军师而已,便欲试一试他,当下说道:“大师既大言指点迷津,想必已悟破凡尘,得证大道,殊不知,‘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然则为何却又避世离俗,遁入空门,成为方外之人?”

大和尚闻言,微微一怔,但沉吟片刻即淡然笑道:“此皆竹林七贤之一王戎为其自身出仕造势托辞而已,实则想彼昔者陶潜又何尝当真便甘心‘悠然见南山’,正如后人所言‘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假使圣君在朝,彼必欣然为仕。再若昔范蠡者,又何尝大隐于朝,未几即泛舟江湖而去,然又不甘处下,行商数载又成天下首贾,如是者,又何谓小隐于林?未几又入齐为相,此又何谓中隐于市?”微一顿,接道,“实者,隐者无大小,既已了尘缘,或退而隐居,或淡然处世,或清廉为政,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又何须理会旁人置喙?”

他这一番话,虽语调平平静静,然而夏飞傲却感如同当头棒喝,晨钟暮鼓,蓦然间参悟了很多之前浑噩难解之事,心下暗道:“这大和尚实在道行高深,不同凡响,很有真知灼见。”再也不敢小觑于他,由衷赞道:“大师果然见识非凡,禅机神妙,已得其中三昧!悬崖甚危,不如我们以石为凳,让小子恭聆大师仙教,如何?”

大和尚向后摇摇手,说道:“恕老衲无礼,老衲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唯好迎风凭虚,在此崖边即可。”

夏飞傲心想这和尚还当真怪异,看他在那悬崖边危如累卵,大风一卷便要坠入万丈深渊,他却安之若素,处之泰然,丝毫不放心上,暗道:“看来现在当和尚的人都是神经大异常人的,看他渊渟岳峙,胸有成竹,想必区区悬崖对他未足可虑。他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勉强也无用。”沉吟一会,说道:“其实我亦无什么大忧郁大悲伤……只是浪迹数载,愈来愈觉尘世中无我爱之人,亦无爱我之人,愈来愈觉人生孤独寂寞、空虚无趣,只想永远天下为家,浪迹至死。”神色又即黯然。

大和尚眼角一耸,好似被这番话微微惊到,颇为震动,他此生除了僧道一族外还从未见过俗人有如此坚决誓守孤寂之人,而其实当今社会许多僧道都兼着娶妻生子,此刻听他如此说,不禁陷入了思考,沉吟半晌,才问道:“施主亦一直云游天下?凡已几年?”

夏飞傲屈指一数,叹了口气,道:“近四年了吧……”

大和尚点了点头,说道:“令尊令堂想必春秋尚健?”

夏飞傲点点头:“然也。”

大和尚道:“令尊令堂亦必对施主有如春晖之情,然则施主又何言无爱汝之人?施主对令尊令堂岂亦非寸草之心?然则施主又何言无汝爱之人?”

夏飞傲苦笑道:“大师,我所言之爱非亲情之爱,乃男女之间爱情之爱。”

大和尚微微一笑,道:“那施主数载中委实从无邂逅令汝倾心之女子?”

夏飞傲怔了一下,缓缓摇头,叹道:“说老实话,我亦不知道我到底喜欢过她们没有……只是,最后我都能头也不回,硬着心肠离去……”

大和尚道:“听施主之意,似曾与某些女子有过纠葛?”

夏飞傲几年来除了前些天与那个“终生不嫁”的美妇稍微谈及自己的心事,一直未向其他人吐露衷肠,今日见这怪僧虽然行止奇异,然慷慨疏狂,遗世独立,与自己性情颇为投缘,于是坦然说道:“是的……”随即将数年来的经历简略地对他说了。

两人就在这冰雪覆盖的华山绝巅隔着虚空一言一听,置隆冬严寒冰雪奇冷于不顾。

夏飞傲说完,抬了抬脚,才发觉小腿以下大半已冻得发麻,忙重重地跺了跺,两手掌也不停地边呵气边揉搓。然而千古知音难得,一吐肺腑,但觉胸襟大为舒爽,也就不觉得如何冷了。

大和尚崖边迎风负手挺立这许久也丝毫不觉寒冷酸累,听夏飞傲道尽,竟然长长叹了口气,眉梢微垂,缓缓说道:“施主,恕老衲失言,汝实执迷殊深……夫‘不诉离殇’迷溺旧缘,心不在汝,及彼之梦乃龙阳之好,且可不论;然至若潇潇及‘终生不嫁’,虽长期糜烂于舞天酒地,然皆已对汝暗许芳心,汝竟不惜;更甚者,若夫柳念云之愿伴天涯,蔡惊雁之死心塌地,金玉蝶之衷心恋慕,黑美人之爱深怨深,实皆为人间之至情至性,而汝竟亦不惜,委实可悲可叹哉!”

他边说边摇头,语气颇为郑重,顿了一下,续道:“究根溯源,老衲认为施主乃于大学之四年太过抑郁忧伤,而又于人生之首夜即为‘不诉离殇’所伤,以致阴影缠身,难以解脱焉!”

这番话直如醍醐灌顶,惊雷震响,振聋发聩,夏飞傲瞠目结舌,怔怔发呆,久久作声不得,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心乱如麻地只想:“难道我真的是阴影缠身,无法解脱……阴影缠身,无法解脱……”脸上神色忽喜忽愁,忽悲忽愤,方寸大乱,好半天才渐渐回过神来。环顾四野,唯见白峰莽莽,云海茫茫,脚下坚冰如铁,积雪似棉,仰首望天,长吐一口气,说道:“然则大师认为如何方得祛除心魔?还望指点!”

大和尚沉吟一会,温声道:“施主既觉孤寂,何不当机立断,把握机会,记住不可再错过下一次之邂逅,男女之爱多非一见钟情,始初或以为对其毫无爱欲,然相处日久,方知其即今生之白雪公主。既觉空虚,何不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寻个好工作或自经商,成家立业,安身立命,从此有事可做,有侣可陪,不再孤寂空虚,人生美满幸福,岂不快哉?”

夏飞傲紧蹙眉头,陷入了沉思,呆了好一会,才喃喃道:“难道人生一定非结婚不可?世人皆只知成人即要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其实,一个人逍遥自在倒也挺快活……”

大和尚不住摇头叹道:“施主沉溺深矣!执迷深矣!实则,人生在世,婚娶非仅为按部就班生子传宗,更乃为摆脱孤独,为自心寻一可消寂解寞共度一生之伴侣。施主既言一人亦可逍遥快活,然则,试问施主,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是否辗转反侧,难以成寐?”

夏飞傲闻言低下了头,紧紧皱起了双眉,满脸痛苦之色,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此且不论,至若工作经商,吾自思方今天下沧海横流,河清难俟,社会上所遇非阴险奸诈之徒即自私自利之属,且今人多重酒色歌舞、醉生梦死,贤才若粪土,擅送礼善巴结者荣,而吾深愧非彼厚黑之辈,实恐难与狼共舞也。”

大和尚忽地哈哈大笑,声震云霄,崖边冰雪簌簌而落,良久方绝,朗声道:“‘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施主原来也执迷于屈平之孤芳自赏、自我清高!实则彼渔父之言方为圭臬,‘举世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酾?’

“君不见,夫韦小宝者,两面三刀,卑鄙无耻,然而在江湖则生杀予夺,在朝廷则位极人臣,将陈近南共康熙大帝玩弄于股掌,嗟乎,其真人杰也!君不见,昔者楚霸王妇人之仁,失之鸿门,以致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最终自刎乌江;而彼刘邦者,心狠手辣,背信弃义,盟约未几即掉头相向,一举而夺得天下,然旋踵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诛韩信,斩彭越,而定江山于垂拱,其亦一世之雄也!

“世人糜烂,汝则须比其更糜烂;世人厚黑,汝则须比其更厚黑。如此,则若干年后施主当为叱咤风云之人上人矣!”

夏飞傲听他忽地语声微带悲愤,心想:“难道他亦曾经历过巨大打击而一怒之下愤世嫉俗,猛然顿悟、看破红尘?”又深思他这番话,实难判定是对是错,不禁凝眉冥思,怔怔出神,良久方叹道:“大师之言或确有理,然小子自思实无彼类心肠,否则大违吾意,恐良心难安。”

想了一下,又道:“若夫把握邂逅,培育感情,或可一试,然终觉可令吾动心之女实难得遇。唉,人生若此,实堪悲哉!”

但听大和尚猛地大喝道:“咄!施主如何一至于此耶?”

说着摇了摇头,缓缓言道:“‘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从君理’,‘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夫有志于清河晏海者,必先与狼共舞占据高位,而后方可从心所欲革故鼎新。”

叹了口气,接道:“哎,人生但求心安确亦无可厚非。施主心地善良,但可从心所事。

“然则施主又感有缘人难遇,实则此念差矣!何谓‘缘’?当今之世,缘非遇而得也,善求者得也。守株待兔空悲切,三顾茅庐功始成。施主当谨记,切勿再失之交臂。”

大和尚微微侧头,双足也向右转了一下,说道:“老衲向所寡言,今日为见施主实与老衲投缘,便多言了几句。我言尽于此,施主今后好自为之。老衲就此别过。”说着便要迈步下山。

夏飞傲还在细细咀嚼他的禅锋,忽听他便要告辞,忙抬起头,此时他已侧过部分脸来,陡见他像极某位熟人,只是模模糊糊的仍然认不清是谁,忙道:“大师请留步!小子见大师貌相举止与小子一位故人极为肖似,可否让在下一睹芝范,以释心中疑惑?”

大和尚脚步已迈出去,闻言止步,淡然一笑,道:“皮囊之相,何足挂怀?”言毕又即提步。

夏飞傲实在满腹疑团,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不顾冒昧唐突,瞅准山顶冰雪险滑崎岖,急奔了过去。

大和尚陡然停住,摇了摇头,仰首叹道:“看来施主不见老衲一面,是不肯甘休的了。”说着缓缓回转头来。

夏飞傲猛地停了下来,看清了他的脸,霎时似见到了这个世上最不可思议最匪夷所思最难以令人置信的怪异事情,睁大了眼,张大了嘴,呆若木鸡了半晌,忽地冲口而出:“张浪!怎么是你!你……”只说得几字便说不下去。原来这“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视苍生若蜂衙,渺万物如蚁穴的得道高僧,竟然就是他音信杳然了多年的大学老室友张浪!虽然他这时已剃成光头,且身着僧袍,然音容笑貌如何能改,兼之长手长脚昂霄耸壑之气概殊无变化,当即认出。然而心中无论如何不肯相信他就是曾经那位顽皮活泼、每次喝酒后都要胡乱拨陌生号码调情逗趣的千杯不倒小顽童。

大和尚神情冲淡,见夏飞傲脸色大变,瞬间大喜大悲,平静地说道:“施主何惊诧如斯?世上已无张浪,只今唯有‘了痕’老衲。”

夏飞傲听他自认了,一时悲喜交集,说不出话来,喃喃自语道:“了痕,了痕……”心中感伤无已,良久才道:“张浪,你到底受了什么打击,为什么要出家?花花世界这么美好,你怎么忍心舍去?”

大和尚缓缓摇了摇头,淡然说道:“前尘烟梦,已风流云散,施主亦不必多所牵心。老衲虽已至方外,然万里河山,芸芸众生,依然时时在绕,花花世界,滚滚红尘,亦不曾离开过老衲。施主珍重。”言罢又要离去。

夏飞傲忙走近身去,恳道:“张浪,便是出家为僧,然而如今世上的和尚都不忌婚娶酒肉,走,我们到山脚下找家酒店痛干他一千杯!”

这个昔年的千杯不败小顽童闻言眼皮跳了一下,好似心中一动,然而随即脸上恢复冲虚恬淡之色,说道:“施主,君子之交淡如水,又何必非酒方诚?人生何处不相逢,亦不必多留,老衲这就下山。”

夏飞傲见他已超然物外,不为俗情所动,慨叹之余忙说道:“我也跟你一起下山。”

大和尚不再答话,缓步下山。夏飞傲忙跟了下去。两人在冰雪溜滑的陡崖峭壁间,慢慢循梯级而下。夏飞傲不停地自顾自地叙说两年来几位大学室友的事迹,如何老王留学德国,如何老包升任其公司技术部经理,如何孙九北服装生意渐入轨道。然而大和尚一直默不作声,只是凝神走路。

直到夏飞傲说至凌枫终于成为公务员,几月前已走马上任,大和尚陡然微一顿步,点了点头,启口说道:“凌施主倒有恒心。”语气也是淡淡然,说完即又起步,继续缄默。

傍晚时分,两人方下了华山。出到公路边,看见饭店,夏飞傲重提喝酒之事,大和尚立时推却,望见车辆经过,便欲挥手乘车而去。

夏飞傲见状,急道:“张浪,你既不肯容兄弟一尽情谊,那你说你住在何处宝刹,还有手机号码,待他日兄弟登门造访。”

大和尚仰天长笑一声,说道:“‘此心安处,即是吾乡’,又何须宝刹浮屠?来如春梦,去似朝云,又何须手机号码?施主,‘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和我之间,难道还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他自今天和夏飞傲相遇以来,终于说了句现代语。

夏飞傲一怔之下,蹙紧了眉,呆了半晌,脸色数变,忽地也大笑一声:“‘禅客相逢唯弹指,此信能有几人知’,好!‘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保重!”说着伸出了右手。

大和尚微一迟疑,但随即点了点头,也伸出了右手,与他紧紧一握,良久方松开。

缓缓转头,忽然吟道:“聚散匆匆无牵挂,未记风波中英雄勇,就让浮名轻抛剑外,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啊……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诵至最后一句时,已挥手登车而去,消失在漠漠风雪中。

夏飞傲怔怔地呆立路边,久久回不过神来。但见冰雪满地,道中车轮碾污雪泥,轮印杂沓,千里茫茫,车子已远去得无影无踪。他忽然也长声吟了起来:“‘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