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略记白居易与元稹知己之情

                              文/纳兰泽芸

 

多年前读唐诗，有一首诗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诗中的意境萧条凄凉，读后只觉一股寒意透进心窝。那就是元稹的《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憧憧，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诗题中的乐天指的就是白乐天白居易。

 

当时的情况是元稹因为整治官场风气，严厉地惩办贪官污吏而被掌权小人向唐宪宗进谗获罪，被贬为通州（今址在四川达县）司马。元稹因为心境郁闷，加上水土不服感染上疟疾，沉疴在榻。

 

而与此同时，他的挚友白居易也因为政治上的直言相谏而获罪。

 

唐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一股朝廷的谋反势力派了刺客在长安进行暗杀活动，制造恐怖气氛。次年当朝宰相武元衡在出门上朝途中被刺杀，而且被狂妄的刺客砍下头颅带走。

 

刺客气焰非常嚣张，竟然在专职管理治安的各府的衙门书：孰捕我，先杀汝。意思是说谁要捉拿我，我就先让他人头落地。这一招果然吓坏了那些府衙的官员，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

 

当时白居易是一介翰林学士，算是东宫闲官，但他认为堂堂当朝宰相被杀，且头颅被割，这实在是朝廷的奇耻大辱，最可气的是，当官的居然让刺客逍遥法外而无所作为，于是他上书皇帝请求严搜刺客以雪国耻。

 

这一举动当然触犯了朝中某些官员，于是向皇帝进谗说白居易不是谏官却先于谏官行事，是僭权和藐视朝廷。昏庸的宪宗听信谗言而将心怀忠耿的白居易贬到僻远的江州（今址在江西九江）。

 

在一个冷雨敲窗的夜晚，重病的元稹在病榻上惊闻挚友白居易也因谗获罪，被贬江州，诗人既惊且急，十分为老友担心，拖着沉重的病体写下了这首令人唏嘘的诗作。

 

白居易收到元稹的这首诗，不禁悲从中来。

 

从长安到江州，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是极为遥远的路程。路途艰难，险恶丛生，元稹为好友担惊受怕，无奈古代通讯不便，也别无他法，只能是耐心地等待老友的讯息了。

 

白居易在漫漫贬途中，苦闷的时候就读老友元稹的诗集聊以安慰：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

                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经过长途水陆跋涉，终于到达了江州，他马上写信给老友报平安。

 

而当这封久盼的信到达元稹手中时，是一种怎样的情景呢：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

               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白居易的这封信越过千山万水一进门，元稹一看就知道是老友写来的，未拆封泪水就已经流下了，把不明就里的妻子儿女吓了一大跳，赶忙问怎么了。再一看诗人手里有一封信，大家才舒了一口气，哦，他平常收到信从来不是这样子的，一定是江州司马白乐天的信来了。

 

状似白描的语气，却将两位诗人共同患难的莫逆之情刻画得动人非常。

 

后来，在江州的白居易重读那首元稹写给他的《闻乐天授江州司马》，长叹道：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尔！

 

二位逆境中的老友一位远在通州，一位远在江州，真的山长水阔知何处。惟有相互挂念，相互安慰。白居易写了一首诗寄给老友：

 

                     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他告诉老友，清晨起来，我走出门去，萧瑟秋风里我的心情很是怅然，通州江州路途迢峣。为何我很怅然呢，昨夜我梦到你了，不知你到我梦里来找我为了何事啊。

 

不直说自己苦思成梦，反而笔锋一转，问挚友有何事相忆而来梦里找自己。婉转而深情。

 

元稹读到白居易的信，很是感动，立即回了一首：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巧妙的艺术构思。诗人说自己因为害病害得神思颠倒，梦里只是梦到些无关紧要的人，却偏偏梦不到挚友你了。

 

其实仔细推敲，遂发现诗人的良苦用心，其实他诗中含蕴的意思是，害病害得梦魂颠倒梦不到你，但平常的许多日子里我是频频梦见你啊。

 

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白居易和元稹这两位诗人，都有着卓越的才华和诗情。却在尔虞我诈、世路凶险的宦海沉浮中一如既往保持着真诚而默契的友情。

 

这份纯真的友情如沧海明珠一般，透出令人心折的光华，让无数后人为之景仰、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