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今天，是我连续第五天守候在您的病床旁。身心疲惫地伏在床边抚摸着您那双大手，这双曾经在我儿时得到过温暖，托举过我的大手。我不停揉搓着那无力渐淅没了反应的手指。此时，我多希望您的心跳能够有力，您的手指能够轻触我的指尖。

    我知道，让我无法躲藏的冰封时刻正一点点逼近。两眼不时的盯着监护仪上绿荧荧残酷的数字！眼睁睁地看着监护仪上的曲线变成不再有任何起伏的直线，我知道，那一刻到了。

    您静静的走了!没有一丝痛苦!走得那么安详!您一生光明磊落，敢言无悔。就这样告别了波澜不惊的八十九载人生。

    那一刻，我撕心裂肺的疼,却没有象母亲那样的嚎啕。

    守候在您的遗体旁，没有恐惧。我的心，麻木了！麻木的甚至没有一滴眼泪。

      我知道，人生旅途中，这是必经一站。

    在死亡面前，生命是那么脆弱！

    在生命面前，一切是那么渺小！

 

    父亲从确诊到入住治疗，直至去逝的五天中,我是整日守护在病床左右。看着尽职尽责的医护人员围绕着静静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用尽了各种救治手段，我只能是无助的观望。

    记得十一月七号中午，我见父亲精神好些，询问他是否想吃饭，父亲顺畅的进食了小半碗米饭和松软的豆腐等，谁曾想这竟是他一生中最后的午餐！

    为此，我每年的这一天就会停食一天，避开家人默默的流泪。妻子不解其中缘由，还嘲讽我不吃饭也没见我瘦下来。这当中的苦涩又怎能对她讲述呢！

    父亲住院期间享受着荣誉带来的一切无微不至的条件，虽然有医护人员精心救治，又有专职护理员精心呵护，可几天中,我还是经历了许多第一次。

    第一次给您喂水；

    第一次笨手笨脚的为您端屎倒尿；

    第一次窘迫的直面您赤裸的身体。

    这些都是我争着做的,虽然不够专业。

    父母生养了我们，把我们哺养大，到他们年迈时该我们照顾父母了！这就是人生不变的轮回。

    病房中,当我摘取您的假牙清洗时，见您干瘪的嘴唇，我还笑着逗您，但发现军人出身的父亲是那样严肃的看着我。当我为您重新戴上时，发现您重重的舒了口气……。

    十一月九号上午尊医嘱（备抢救插管）再次摘取假牙时，您竟从昏迷中醒来，我对您讲了取牙的用意，见您轻轻的摇了摇头，紧闭双唇，两眼望着我。我从父亲的目光中看懂了！

    父亲是为了他那最后的尊严！

    见此状，我忙改口说：“去清洗一下”。这样，父亲的面部肌肉才松弛下来，点点头又闭上了双眼。

    病房中，有时与父亲那双眼睛对视着，眼神中能感觉到您对生命的倦恋，对我的期盼。这种目光的对视是我最痛苦的事情！那些如梦般的感觉充满脑海，身体时常涌动着一股悲怆，泪水也是无法控制。

    一切仿佛都是在梦中。

    您因年迈失去军人步伐而蹒跚的脚步；

    搂抱孙儿爱恋的场景；

    缓缓远走的背影。

    那令人窒息、麻木、恐惧的感觉！那万劫不覆如坠深渊的空白阵阵袭扰着我，那种让我承受不起而又不得不承受的空白……！

    因为，面对生命的逝去，我是那么无助！

    您临终前向我交办的事我将永远铭记。

    您的离去，让我了解了许多不为所知的经历。

 

    您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大户人家，童年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九．一八”事变后改变您的人生！十七岁的您，只身前往关外的沈阳，变卖了爷爷留下的工厂和店铺。花了七个大洋乘火车扶灵回到关内。

    从那时起，您萌生出对日本人的仇恨意识一直沿袭到我们这一代。

    也就是从那时起，在您亲兄长（我伯父，中共北方早期工作者）的熏陶下走上了革命道路。后辗转奔赴延安，开始了您革命的一生。

    在枪林弹雨中，您九死一生！亲身经历和见证了日本法西斯的灭亡；国民党军队的溃败；抗美援朝的胜利；赴越抗美的辉煌。

    您熬过了战争的岁月；

    熬过“文革”的苦闷和压抑；

    面对人生，您不惧死亡。常用简练的语言,以亲身经历诉说战争的残酷！

    讲述血雨腥风的土地革命； 

    讲述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

    讲述横扫千里的解放战争；

    讲述保家卫国的抗美援朝；

    讲述憾天动地的援越防空。

    忆昔回忆中，记得您总是动情的对我们讲一句话：“比起战争中牺牲的战友，如今我儿孙满堂，知足！”

    亲爱的爸爸，只有此刻才懂了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您留给我们的时间太少，儿子多希望为您孝道，您却远去了！

    而今，只是想着把您爱恋的孙儿教育好，照顾好母亲，把家业传承。

    也想着积攒足够的时间，用更多的记忆填补您留下的空白……。

    还是那初冬的早上，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告别大厅的签到处，我绝情的收起了组织部门给你做出的生平介绍。因从其中，我知道您在家庭之外的大世界。那上面纪录了您在上个世纪坎坷人生！

   “文革”中,您申请去“五．七”干校接受劳动煅练未获准，因那时只有表现“好”的才能去“五．七”干校。(而绝非现在文学影视作品中形容的那么可怕)因生活在“五．七”干校的人们相对自由了很多……！

    这之后,父亲“幸运”地被选送(实为放逐关押)到北京海淀区的一所全国知名中学被监督改造，受尽魔难！

    直到“三结合”后，又把您下放到北京警察学校任“革委会”副主任（北京警院前身）。中苏交恶时才想起您是防空部队出身，在北京市人防办委以一个不痛不痒的副职……。

    生评中依职务递进的介绍还有很多，很多……！

    如今，我才明白您对官场的不屑和荣辱不惊。

    其中，做为《中国大百科全书》（航空卷）的主要负责和撰稿人，您坚辞挽拒将自已刊印在编委会名单中的举止令多少人不解!

    这是您一生中常态的作风，如此高风亮节至今被人称道。

    这以前我是家庭的叛逆者。战友聚会，见他们携妻带子的就恶语相加，咒他们儿女情长的没出戏！玩心之大可以说常人无法比对。

    在上世纪的一九八五年曾历时十三天，走川藏、青藏公路把个两轮摩托车开到拉萨成就了我摩托一哥的壮举。 

    那时有一种“玩命骑摩托，烧钱玩相机”说法。两样我都占了！只是成家后玩心有所收敛！作了丈夫后才有了责任感！当了父亲后才有了牵挂。

    为此，父亲临终前嘱咐我“照顾好你妈，别光顾自己玩,带好羊羊（我儿）善待小刘（我太太）”这话刻骨铭心！对照现实生活确愧对妻儿！

    回忆父亲那种对待孙子柔和的眼神，轻柔的呼唤，生动的表情，灵活的四肢。我知道，您对孙儿的爱是全身心、不留任何余地的。这也就让我这个玩心太重的儿子找到一个对付您的致胜法宝，一但我惹您或母亲不开心时，抱上羊羊（我儿明煌属羊）送到您及母亲怀中即刻换来舒展的眉梢！

    今天，我和弟弟来看您，他选这个时间专程送母亲回国也是有寓意的。

    寒风中，站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的红军墓地，如高山仰止般望着您的遗像。此刻，当我想表达对您的情感和怀念时，才感到自已与北师大历史系毕业的弟弟文字上的差距！有一种说不清的遗憾！满腹的心酸和痛苦堆积在胸口，想着您的在天之灵俯视着我，让我坚强、学会忍让！

    冥冥中，我相信您正在天堂看着我，听到了我的倾诉。

    亲爱的父亲，原谅我不擅长文字表达。但我觉得，文是小溪，心如海,溪流成河终究汇向大海。

    此时我的表达多属苍白，但这是我的心，是我对您的爱和怀念，学您海一样的胸怀,学会包容，海天一体，追逐那纯纯的蓝色！

    那时，我不再流泪！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也会跟上您的脚步,远离尘啸。

   

                                                                                               

                         您的爱子:旭明

 

              二零零七年十一月九日于爱民街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