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城
一天又一天,一本厚厚的日历,转眼翻过去300多张。别说“末日”2012,就是2011,这粒地球也一刻不消停。坐山观虎,冷眼看潮;君不见,天下枭雄,八仙过海:有的一命呜呼,有的一意孤行;有的一筹莫展,有的一决雌雄。噫吁嚱!咱区区百姓,就不要杞人忧天了,不如自说自话,盘点盘点自己的事。
今年,我在北京累计生活已逾三十年,超过了其他居住地的年头总和。这三十年包括三段:零岁到学龄前;小学五年级到下乡前;四十岁以后。屈指一算,从小到大再到老,西城、东城、海淀、宣武、丰台都住过,好像一直挪来挪去,日子过得比较折腾。
我出生后的第一个家,在前门东边的打磨厂附近。前门大街是崇文区和宣武区的分界线,现在两区撤销,就应该是东城区与西城区的分界线了。其实那是外祖父的家,之前外祖父母住在鼓楼西大街。小时候父母工作不稳定,我是跟着外祖父母长大的。打磨厂一带早已拆迁,多次寻访,都无法根据母亲的描述,确定当时老屋的方位。因此,我对住了一年多的头一个家,没有丝毫印象。

前门楼子还在,我的第一个家在哪儿?

这是老北京的前门大街吗?有点像影视城
一岁以后,搬到西城区护国寺街的一个三进院,与梅兰芳故居隔几个门。小时候,我多次见过梅先生从门前出入。外祖父家住后院的三间北房,比前院和中院都小,但是很安静。三、四岁时,恍惚记事。对那个院子的印象,就像一个个依稀的碎片,如果将它们拼织起来,就能再现童年生活的某些场景。比如,我经常坐在大门口的石墩上,等候外祖父下班,然后喊着“欢迎欢迎”,穿过三进院儿,将他迎进家门。如果哪一天没有经过这道程序,外祖父自行进了屋,就一定要重新回到大门外,必须由我补上欢迎“仪式”,方可回家。

小时候经常坐在这座大门口的石墩上,等候外祖父下班

隔几个门,就是梅兰芳纪念馆,当年梅先生的家
前年两次寻访,找到了那个院子。从不确定到笃信无疑,是因为我发现了记忆深处从中院通往后院的过道。那就是小时候,我无数次地迎接外祖父下班穿行的地方。拍了几张照片留作纪念,为了尊重现在的住户,就不贴了。不过,那时候觉得院子很宽敞,不似如今这样狭小紧凑。而且,那些破败斑驳的老房子,也与我的记忆片段大相径庭。
东城区本司胡同17号,我小时候最“痛恨”的地方。那里曾是父母家,我仅在周末偶尔住一两天,每次去都极不情愿。我从小认定外祖父家才是自己的家,因为和外祖父母在一起,远比和父母在一起更快乐和自由。本司胡同那一带,我后来也去过,但门牌号码已变,我无法确定父母住过的究竟是哪一座院子。
五岁那年,外祖父搬到他当时供职的商业部刚刚落成的一个宿舍,在西城区西四附近,砖塔胡同65号。不到一年,外祖父调离北京,我随两位老人去了合肥。宿舍的房子还保留着。每年暑假回来,仍然住在这里。小学五年级转学回北京,又住过三年,然后搬到母亲单位所属的黄米胡同,直到下乡前。

砖塔胡同65号院(现为78号)
这期间,我在合肥安徽大学的教职工宿舍区住了将近五年,回想起来,那座乳白色的二层小楼,是我童年和少年时代,连续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我最幸福的童年时光,就是在那幢房子里度过的。安大校园里的运动场、眼镜湖、植物园、图书馆、教学楼,是我的百草园,我的三味书屋。
黄米胡同6号,位于东城区美术馆后街,本是一座标准的四合院。但是,这里却没有给我留下多少美好的居住印象。其实院子相当不错,前后两进,带耳房,垂花门,院里有一棵老榆树,种着丁香花。我家住的,是全院最好的三间北房,宽走廊,花砖地,面积也不小。

曾经非常气派的院门,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这电杆还是原来的电杆。当年混“宣传队”,晚上演出,如果回来迟了,就攀着电杆翻墙进院,免得惊动街道积极分子,遭盘问。当年的我身轻如燕、身手不凡,顺墙头跳下来可以没有一点声息。

梅兰芳故居。黄米胡同的北房,比这个宽敞多了
说喜欢四合院,有点叶公好龙。若是真住,除非你家趁个独门独院,或者把它加以改造,外观古典,功能现代化。相信很多想住四合院的人,也只是向往那种保护完好、生活设施齐全的房子。就像中国的“最美村庄”,周庄、西递、李坑什么的,老宅里只剩下习惯了这种环境的老年人,年轻人观景可以,住几天试试?
因此,虽说黄米胡同的家,院子是个好院子,邻居也是好邻居,我却很难喜欢它,住惯了有自己房间的单元楼,再住几户人家共享的“杂院”,深感不方便。冬天没有暖气,得生炉子;没有浴室,得上澡堂子;连自来水龙头都是公用的,就差去街上的公共厕所了。十几间砖木结构的老房子,木料腐朽、年久失修,据房管局的人说,维护起来很麻烦,那些梁、椽、柱如果要换,和拆了重盖差不多。院里老鼠也很多,为此,弟弟后来还专门养了一只名叫“撒切尔”的猫。
这些还都不是问题,更要命的是,四合院太“透明”,不像单元房,在自己屋里想干什么干什么。四合院里,几乎没有“隐私”。那时候不懂这个词,最直接的感受是,起居作息一下子暴露在了全院人眼皮子底下。你几点睡、几点起,什么时候刷牙洗脸,什么时候吃饭,炒了什么菜,家里来没来客人,全院都知道。如果宣传队有演出,我回来的晚,准会有人问:昨晚几点回来?怎么半夜还开着灯?偶尔来个男孩找我,全院至少议论三天。我家比较民主,连父母不管的事,都有东屋爷爷、西屋姥姥、跨院奶奶,加上我家阿姨盯着,我的自由散漫和特立独行受到巨大的干扰。
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原本挺漂亮的院子,左一间小厨房,右一间储藏室,盖满违章建筑,完全失去了四合院的风采。好在没多久,我就下乡了。头一年回北京探亲,一进门吓一跳,我喜欢的月亮门、垂花门和南走廊,都已被拆除,增盖了一排砖房,多了好几户人家。老榆树被伐了,小花坛被占了,连厕所也被拆了,导致四合院被破坏的直接原因,就是人口膨胀。那时候的家庭大部分多子女,孩子们渐渐长大,品种不同,住在一起不方便,单位没房子,房管科只好在院里大兴土木。
住四合院还有一件烦事,每年回北京,刚一过春节,就有街道积极分子挨家挨户催知青返乡。陕北开春晚,队里说春耕前回来就行,积极分子却不管这套,就一个字,走!不但我被骚扰得没办法,母亲在单位也不得安宁。心想如果住楼房,只要不开门,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哪像四合院,家里有人没人,一目了然。
我家刚搬到黄米胡同时,院里只有三户人家,还比较清净。后来竟成了一个大杂院,住户多了,一举一动更在众目睽睽之下,严重威胁着我与常人不同步的作息时间。害得我整个70年代,宁可回到外祖父母迁居蚌埠的家,也不愿意在北京多呆几天,对那座已经破败的四合院,我早就没有了任何留恋。可惜那座曾经漂亮的院子,没有留下什么照片。
80年代初,父母“落实政策”,搬到海淀区的稻香园,我的探亲假,终于可以完整地在北京休了。不过,我经常住在南礼士路外祖父调回北京后的家,和父母家相比,外祖父家在我心目中更像是一个家——有着大家庭温暖的家!
在西安住了二十年后,终于回到北京,先住方庄,属于丰台区。直到现在,我都喜欢芳星园那个小区。那阵子,看北京哪儿都觉得繁华,感觉生活水平至少提高了五年。方庄的那栋高层,远看像个堡垒,跳水冠军高敏也住这幢楼里,我不止一次在电梯里见过她和当时的男友。后来搬到宣武区的四平园,附近就是陶然亭,在那里当了三年真正的北京城区居民。
如今住在海淀区,已经超过十年。它是我一生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此前,我在一所房子里住过的年头,从来没有超过五年。在西安时,也多次搬家。此外,青龙桥、绒线胡同,也有我临时借住过的地方,挪来挪去,居无长所,就是我在北京累计三十年的生活状态。
关于砖塔胡同65号,想说的话很多,留在下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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