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城
心里明白迟早会有这一天,您将要远行。然而,当它不近情理、不可避免地来临时,我还是觉得太快、太突然、太难以接受。
人生难遇知音,更何况忘年之交。比起其他朋友,认识您时间并不长,七年光景,见面的日子加起来不过几百天。路遥方知马力,但未必日久才见人心。彼此认定对方值得信赖和交往,也许就在目光对接的瞬间。
您曾任我们这所著名医院的副院长,却没有一点领导架子;您的工龄等于我的年龄,却与我几乎没有代沟。最难得的是,您的理解、信任和赏识,甚至胜过那些与我年龄相仿的多年至好,它唤起我对逐渐淡漠的人生价值的追求,这不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么?
送您的日子令我深深哀恸,也勾起我对往事的蓦然回首。
怀念在十六楼“打游击”的日子。那时我刚调回北京,医院新楼落成不久,在尚未启用的营养科临时办公,遇上也借那方宝地的您,几句寒暄,便觉一见如故,就这样闲聊着熟识起来,我们惊奇地发现,在对诸多事务的看法上,竟然英雄所见略同。
怀念与您对面办公的日子。我到院长办公室后,恰好坐您对面。初来乍到,承蒙您热情关照,带我熟悉医院情况,教我处理日常事务,使我很快进入工作角色。多少次敞落心扉地畅谈,多少次交流阅读与思考的感受,您那样欣赏我的“才气”,肯定我的“能力”;建议我“做点事,写本书”,那种发自内心的赞扬和鼓励,给了我多少勇气与信心?
怀念您担任北京市医院三甲评审委员期间偶尔回来的日子。那是您最忙碌的时期,与您交谈,更多地围绕着卫生改革和医院发展。但即使见面匆匆,您也不忘问一句,最近写了多少文章,什么时候出书?我递上草成的文稿,等您议论评说,那真是一种快乐和满足。
怀念去年春节您做客寒舍那寸时寸金的日子。当时您已患病,接受了手术和化疗,但看上去精神很好。我们品尝罢饺子宴,和几位朋友落座我的堆满杂书的陋室,海阔天空,纵横捭阖,那是何等的酣畅、何等的令人怀想!
甚至怀念您在第四医院住院的日子。当您病情进一步恶化,为放疗方便转到四院时,怕您寂寞,我常下班后“中转”到病房看您。虽然您已卧床不起,连翻身都需要帮助,但依然幽默不减,谈笑风声,只是那种谈笑令人心碎。咽下一句“来日无多”的潜台词,你我心照不宣。然而,就是这样落日余辉的傍晚,竟然也转眼即逝。
都说您是一个好人。好人多福,好人也多难。您一生磊落,一生坎坷;一生廉正,一生清贫。您嘱咐女儿丧事从简,没有生平简介,没有盖棺定论,只有苍翠的松柏、圣洁的鲜花和无言的送行人。越续越长的队列中,您的同事,您的部下,您的朋友,多少人掩面而泣,多少人泪飞如雨。敬重一个人,爱戴一个人,可以没有任何理由,人心是一杆秤,您就在大家心里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人不在亲疏,有情则真。对您的感激无以言表,对您的哀悼真心对天。可惜我还是有负于您了,几年来敷衍于鸡毛蒜皮,虚度了不少光阴,没做成任何事,稿纸虽见厚,书却始终没有写出,愧对了您的信任与厚望。如今,逝者如斯,抱负未竟;一息尚存,惟有努力,为您,也为我。
灵车徐徐启动,沉重的车轮缓缓碾过路面。灵车再三伫足,像要将您挽留——在您工作了48年的医院门前。这是一个让您一生挚爱、一生奉献、至死魂迁梦萦的地方啊。
我肃立路边,目送灵车长行。车轮滚滚,路人匆匆。尚在生命征途上奔波的人,无不怀着各式各样的希冀与利欲,唯有您目空万念,一去不归。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不远送了,栾院长,请原谅我的简慢。郊外那一片青山——您的英灵永远安息之地,我就不去了。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音容永不忘。就在这满目尘俗中,就在这生死隔望中,与您从此诀别。
天堂遥遥,一路平安!
写于2000年9月13日晚
后记:复述默格勒与欣本的故事后,有人问:为什么这样感人的故事没有发生在我们身边?朋友的询问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其实,只要留意,只要用心,这样的故事也会在我们周围被发现。文章是八年前写的。回想起来,非常自责当年的懒惰与散漫。如今,虽然出版了自己的书,却再也没有机会呈送给最期盼它的人。重发此文,以示对我的“默格勒”老师的敬意与怀念!
链接:晒晒我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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