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子姨孃和癞子姨叔
文/灰妹儿

姨妈的后事办完,按土家风俗,亲戚们要走的就得趁天黑以前离开(天黑以后的山乡是没有路灯照明的),不想走的那就需等到三天以后方能动身了。
俺深知本人生是公家人,死是公家魂,早已不是自由之身(这身子骨恐怕在今生今世也是不能赎回的了),因此,俺上得归顺于领导及组织,下得服从于工作和任务,中间,现在而今眼目下还得拜望一班亲戚,了却长辈些许心愿(这个是俺自愿滴),俺不能在此逗留太久。
待老盛表哥悻悻地离开,我们赶紧收拾起行囊,悄悄地告别了执意挽留我们的老志和云强全家,半跟半带地与哑子姨孃一起朝着她家的方向进发。
估计一直以来哑子姨孃出门都很少坐车,上得车来辨不清东西南北中。面包车在蜿蜒的公路上飞快地奔跑着,开出去越远,哑子姨孃越显得躁动不安。她依哩哇啦一阵叫嚷,大家就来猜想破解一番,过会她又依哩哇啦一阵叫嚷,大家又来集思广益一次。如此这般分析来研究去,不但没整出半点眉目,反而被她的“小语种”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急,大家也跟着着急,连锁反应强烈着呢!注意,不是妊娠反应哦!
看来,这引路人那是相当地重要啊(宋丹丹语)!这不,眼下革命的方向盘在握,革命的道路明摆着,却没有合适的引路人来指引方向,即使汽油灌得满满滴,掌心搓得烫烫滴,也不晓得这革命的车轱辘该往哪股道上滚滚向前呢!
汽车颠来倒去地在附近打转转,急得母亲一个劲责怪哑子姨孃笨,好在她的妹妹压根就听不见,所以没能引起更大的“反响”。坐在后排的我心里暗自发笑,记得母亲过去凡是提起她这个一块生活了仅仅九年的妹妹时,从来都是褒奖有加,说她聪明伶俐,乖巧可人来着。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这对人的评价,差别咋就那么大捏(范伟同志语)?
好一番周折,车子终于在公路边停了下来。母亲来了精神,告诉我们目的地到了,四个人钻出车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哑子姨孃此时也展开了笑颜。
原来,公路边的堡坎上,有一重(音从)一字排开的木屋,那就是哑子姨孃的家。长长的木屋带着五分之三的阳台,看上去与通常一正两厢的土家住宅的建造风格不太相同。
我好奇地跟在姨孃后面,顺着斜坡上了堡坎。清瘦的姨叔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他的脸上早已绽放成一朵大大的龙爪菊。
两位老人带着我们母女三人绕到背面,原来房屋依山而建,一条清澈的水流,从屋旁平行着穿行而过。跨进门去,是一个灶屋,屋里不十分明亮,可是灶台、碗柜、饭桌、暖水瓶却看得分明,那些家什虽显得古朴老旧,却也干净整洁。哈哈!脚下拓空的木地板踩起来发出“嘣、嘣”带着共鸣的声响,那是在城里的打蜡地板上穿着柔软拖鞋无论如何也击打不出的一种鼓锣般的音乐。
姨叔领着我们继续欢欣鼓舞地前进,转弯抹角地来到卧室兼客堂的房里。哟!这个房间有四道门与外界相通,每个门都设有高高的门槛,其中,三道门可以出入,另一道门类似于城里人的落地窗,虽可以开合,却不能进出,我想,这大概是专门用来观景、通风和采光的吧?门旁放着一只四方的火具。
“落地窗”的对面,是一顺溜半人来高的方柜子,柜子的宽度大约与单人床的宽度相当。看得出曾经刷过土漆的柜子如今已经斑驳黯淡,但是,仍然显现出它的整齐与稳重,不失简约大气之风范。它的主要功用应该是贮藏粮食和衣物的吧?
全身的细胞都被这陌生而新鲜的环境所激活,放下行囊,歇口气,喝点水,看看时间,不过下午四点而已,还早。趁姨叔已出门买东西,趁母亲和姨孃两姐妹正热乎得如火如荼,我翻出毛巾、香皂之类的东西,邀上小妹,直扑温泉而去,急不可耐的我想要去寻回那儿时的记忆。
走上公路,径直去找那个曾在眼前一晃而过的大牌子:“石耶天然温泉欢迎您的到来”。走了一段,就看到那彩色的牌子高高地耸在那里,牌子下方有一条通往远处的小公路。俺是到来了,可往哪里走才对头捏?正不知作何选择,姨叔回来了,他手里正提着一大袋东西呢!
看到他老人家,我和小妹笑咪咪地迎了上去。
听我们说要找温泉,姨叔马上阻止。说还远着呢,并非是走那条小公路,改天他带我们去。差点误入歧途的我们只好收住脚步,心里,还有点不甘心。
回到家,姨叔抱出一个差不多和篮球同样大小的柚子来,原来,姨叔的袋子里装着这么个大家伙啊?后来,以我这个水果大王领头的老少五人团克服了好几天,才把它彻底干掉。
哑子姨孃在灶房里忙活着,这个一生都在充当配角和陪衬的女人,已经两天两夜不曾合过眼。母亲和妹妹被姨叔请进了火具,叫我也进去,我实在不好意思让姨叔一人在外面独自受冻,索性坐在床沿上陪着他摆起了龙门阵。
姨叔是个善良豁达的老人,他开朗幽默,言谈风趣,在他家里,我才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故乡的亲人们带给我的甘饴与温馨。
妈妈曾告诉我说他是个癞子,谈笑间,我偷偷地思忖:姨叔他总戴着个帽子,那个帽子是不是用来遮丑的呢?因为帽沿下,分明可以看到好几处宛如铜钱的不毛之地,那么,制高点上又会有怎样的一番风景?
好奇的念头只一闪就过去了,看看那帽子,仿佛本身就该戴在他的头上,就如同那件衣服,本身就该穿在他身上一样。我敬佩姨叔的勤劳和乐观,我也敬佩他的隐忍和谦和。
记得对岸的古槐对着《古诗源》发过感叹,想象着那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老农“坐在古老文化的源头,生活简朴,头脑单纯,俯仰天地,气魄浑厚。他有那么一种气象万千的想法和足以滋养后人的人生观,像黄河源头的细流一样,单纯而有力,充满贯穿一切的能力和信心,像神祇一样。”该同志还诚实地说:“那老头儿――我弄不清他叫什么名字”。
俺想,俺是弄清楚了,那个击壤的歌者不就是俺的癞子姨叔吗?是他唱着:“帝力于我何有哉!”
一会,饭菜上桌了,木几上,一大盆柴火烧出的米饭冒着热气,几盘青翠油亮的蔬菜泛着清香,豆豉拌炒的烟熏腊肉和香肠正以久违了的正宗农家风味的姿态出现在我们眼前,并强烈地刺激着我们的脾胃,此时此刻,我们对待饮食的态度毫不犹豫地借鉴了雷锋同志对待个人主义的态度--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坚决、彻底、不留死角。
其实,美味嚼在口中,感动藏在心里。我们手里端着的,盘里盛着的,嘴里吃着的,还有已经滑进肚子里的,无一不是出自于我那至亲至爱的两位老人之手的啊!他们,就是我们生存的根基和敬仰的神祇。
2007-4-5 0:56 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