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里的风流事
作者/坡上斜阳
(一)
子夜刚过,几条黑影窜进了住院部大楼。
这家团级建制的部队医院,按照战备的要求,选址在远郊的山野里。十层楼的住院部,立在高高的山头上,统揽着医院散落在山腰、山脚下的那些零星的建筑。除传染科、门诊部之外,住院部容下了全院所有的科室。领导的办公室也在住院部的三楼上。今天这些医院最高领导以及他们的官邸都是陪衬,全都不关紧要,紧要的问题在一楼,半小时后,那里发生了一件让全院人员及家属都瞠目结舌的风流事。
别急呵,让我把这件二十多年前,在我曾经工作过的部队医院里轰动一时的风流事,慢慢给你道来呵。但我必须强调,这是小说,这是小说呵,请勿对号入座。
几条黑影窜进住院部大楼的大门之后,没有进电梯,也没有爬楼梯。悄无声息的,他们拐进了一楼右边的走廊,轻轻推开写着“放射科”的对开玻璃门。门的关节处,在他们的身后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像微风不经意的一次碰撞。领头的那个大个子,听到声音速猛地转过身来,瞪了后面几个人一眼。大厅中央悬挂的那个吊灯发出的昏黄的光线,从这几个人的身后漏进来,晃悠悠地照射在回过头来的大个子的脸上,让他脸上的严肃与坚硬在黑暗的走廊里忽明忽暗。后面几个人被他注视着有半秒钟无措的僵持,但很快便更加小心地尾随着已经转过身去的大个子,猫一样轻盈的朝着走廊的深处窜了过去。
千万不要把他们当成是小偷呵,那个大个子是政治部的方协理员,后面几个人都是医院勤务连蛮有觉悟的老兵。
他们为什么要实施这次行动?是那位首长受意的?已经无从考证。我无数次听人说起这件事,故事都是从那几个人子夜窜进放射科开始。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实施这次行动,也没有人在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掺合进任何一个医院领导的名字。是因为领导的素质就是不同与常人?还是领导的水平就是高于常人?我因领导在这件事情中的隐蔽的姿态而瞎琢磨了许多时日,这样大一件事,硬是没有领导露面,怪了去了呵。
放射科长长走廊的左边和右边十几个门都紧闭着。这里晚上只留一个医生值班,如果没有急诊,医生是准许睡觉的。医生值班室的门在这个时候自然是紧闭着的。
几个人在医生值班室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人,急匆匆地将自己的耳朵往门上贴。其余几个借着脚下廊灯微弱的光线紧张地瞧着他的脸,想通过他脸上的表情,知晓屋里的动静。那人的脸上露着些诡秘的笑。
方协理员一把将诡秘笑着的那人拉过来,他怕他控制不住,因动作太大把门碰响了。然后他低头想了想,拉着一群人中个子最矮小的一个,急步朝外走去。
住院部楼外,一楼放射科的窗户就像走廊的门一样紧闭着。方协理员在一扇窗户前,捣腾了半天,总算将窗户打开了。然后他蹲下身子,示意小个子兵踩在他的肩头上,小个子兵扶着窗户,踩着方协理员的肩颤微微地站起来,从打开的窗户翻了进去。
放射科那间密闭的冲洗片子的水池子边上,有个水龙头,小个子兵拧开了水龙头。
水哗哗的流出来,击碎了夜的宁静。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放射科的走廊依然静悄悄。
方协理员有些按耐不住,转身冲进住院部一楼左边的走廊,朝着放射科对面的检验科走去。
检验科如果没有急诊需要化验,医生也可以休息的。方协理员敲开检验科值班医生的门,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总机,请给我接一下放射科。”
“谁值班呀,你们照片室的水龙头没关好,水流得哗哗的,你去看一下吧!”他说得一本正经。
“喔,好,我马上去。”刘医生口齿清楚地回答,不像人在子夜进入深睡眠的样子。
刘医生打开值班室原本紧闭的房门,还没走出门,就被黑暗中窜起来的人影子推回到了屋里。
这件发生在山野里的风流事,就此拉开了序幕……
(二)
按照现在的说法,刘医生长得挺酷。他是宁波人,虽然也浓眉大眼却不显得粗旷,自有一种江南男人的细致。是那种很有男人味的男人。可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懂怎么看男人,当然现在也挺迷糊。好就好在二十年后的今天比二十年前要开明了许多,大家男人女人的挂在嘴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听得多了也就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可以称做酷了。而那时候当我们知道他出事了,且出的是那样的风流事之后,便连话也不敢和他讲了。看见他从身边走过,就像见到鬼一样浑身直打啰嗦。根本不会想到酷这个词。
医院太偏避了,那么多不能带家属的男人,怎么会耐得住那样的寂寞。老婆在乡下的,会好一些,那些乡下的女人,觉得再偏避的地方都要比在乡下好过的。在医院做做临时工,蛮好。问题是在城里娶了老婆的人,城里的女人大多不会到这么偏避的地方来,来了也没工作可做呀,做临时工,她们肯定又不会肯的。而有城里老婆的男人也大多不愿意让自己城里的老婆到这来,他们还想有一天能重返大城市呢。这就注定这山野里会风流事频发。不是说性也食也吗?人不吃饭怎么能行?
常有老医生会在值班的闲暇,绘声绘色地给我讲那些发生在这山野里的风流事.想来是因为发生的故事太多,他们见多不怪。要不就是他们太寂寞了,这也是一种很好的娱乐。
和刘医生一起制造了这启风流的事的另一个主角,是医院一位自愿兵的家属。那自愿兵在收费室做出纳,人生得老实巴交的,当兵前在云南的乡下,人前人后很少讲话。他那颇有些姿色的老婆怎么会看上他的,一直都让我们费思量。但没出事之前,我们一直没把心里的这点纳闷说出口。等这件事一出,大家追踪下去便知这媒原来是刘医生保的。然后大家就一副恍然大悟在样子连声说:原来这样。
自愿兵的老婆,在部队习惯说家属。那个自愿兵的家属,虽算不上国色天香,也算得上这小镇的一枝花。白净的皮肤,端正的五官,眉眼间有些许浅浅的妩媚。衣着大大方方的,并不是人们观念里的那种狐狸精的模样儿。如果不是被人堵在了刘医生值班室的床上,是没有人会相信她这样的人也会做出这样的事。看我们惊讶,老同志便会对我们说:人不可貌相的。
自愿兵的家属,是返城的知青,回城后一直没找到工作。就在父亲的钟表店学着修钟表,挣点饭钱。刘医生修表的时候搭上了她。
一直想这女人并没图过刘医生什么,因为刘医生帮不了她什么。要找个安身立命的工作,刘医生是做不到的。她按照刘医生的安排嫁给了自愿兵,而又与他保持了这么长久的关系,这其中肯定是有爱的成份的。她与刘医生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是很长了,因为她与自愿兵的小孩已经五六岁了。那孩子应该是自愿兵的,因为出事之后大家就特别关注过那孩子,长得与自愿兵十分的像。恐怕正因为此吧,这桩风流事一出,到把老实巴交的自愿兵难住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母亲犯了这样的错,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唯一的选择是喝闷酒,直到把自己喝了个胃出血,让我们好一顿抢救。
正当大家为这件风流事牵扯进了两个男人而啧啧吐舌的时候,竟然会又冒出了第三个人。
天呐,我想当时会有不少人在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跟我一样傻掉。
(三)
第三个男人的出现,没有“捉奸在床”(我很不想用这个词,但这个词直接,我又不想绕)那么直接,是绕了好几弯才让我知道他是谁的。
由于在这山野里生活极不方便,如果不是到农民地里去摘菜,买菜要走好几里路到镇上才能买得到。所以,不管有家没家,大家都在食堂吃。只不过,有家的人,将食堂的饭菜买回家一家人吃,而单身的,或是双军人的,会在饭堂直接解决三餐。
那天中午,我正在食堂卖饭菜的窗口排着长队,队伍前面不知怎么就喧哗了起来。然后有人坐在了地上,紧接着传来了女人的哭声。
年青的时候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见前面动静那么大,就凑了过去。
坐在地上哭得很伤心的人,是放射科主任的家属。也是这山野里最有文化的家属。大学毕业,中学化学老师。幸好不远的镇子上有一所中学,让她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工作。几年前,符合家属随军条件的放射科漆主任,将自己的妻子从山东随了过来。
想绕个弯子都没法绕,自然,大家肯定已经猜到那第三个男人就谁了,对,就是放射科漆主任。可当年我并没有这么快就知道是他。还是说那个出了点状况的食堂吧。
见放射科主任的妻子坐地上哭,我有些莫明其妙,便向身边的好友徐玲打听。我那个时候在门诊做护士,不在住院部,所以住院部发生的事,我都是辗转从在住院部工作的好朋友徐玲那知道的。比如方协理员带着一帮人对刘医生实施的那次行动,就是徐玲告诉我的。
徐玲诡秘地笑着,朝四周转滴溜溜地转了一下她那双牛一样的大眼。我瞧瞧周围纷乱的人群,就不在追问了,自然这里不是说这些事的地方。
我和徐玲总是想约着一起吃饭,今天我们两个都上白班,她从山上,我去山下,下班后汇聚到这饭堂,还没时间找出单独的时间和空间互通一下医院的情报。一般我们会在吃完饭,一起回宿舍的路上开始交流这些,或是在晚饭后散步时说那些家长里短的话题。女人天生具有八婆的细胞。
院长出手扶起了放射科主任的家属,并让人把她送回了家。食堂在她离开之后安静了下了。但我看着四周的人,觉得他们都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让我很费了一些猜疑。吃饭的时候,我没有说话,脑子里总在转着一些关于放射科主任和他的家属的事。
漆主任风度儒雅,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上总挂着和善的浅笑,是那种让人一见,就会有好感觉的人。他家属自然不如他,听说他们两是高中的同学,想来女人总是没有男人经得起岁月吧,她看起来要比自己的丈夫老一些,因为已经有发福的迹象了。五官本来就生得很表浅,加之脂肪一堆,就有些看不清鼻子眼睛的感觉。四十几岁就是老年人的那种感觉,就是她带给我。那时候想想四十岁,就觉得蛮恐怖的呵。
吃完饭,我急着想知道事情的真象,所以宿舍都没回,拉着徐玲便在住院部前面花园里散起步来。
徐玲不紧不慢地对我说了如下情节。
刘医生被抓了现形后,自然没什么好说。这样的事情一旦被发现,肯定是要被处分的。而那个时候,这样的事总是被发现,不同现在,总是些其它事才会把这样的事牵扯出来。想来也因为时代不同吧。
领导第二天把刘医生请到了办公室。我说的领导,自然是医院的政委、政治部主任,这事归他们管。
政委是老革命,说话铿锵有力,总给人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他见刘医生进来,桌子一拍。“你怎么搞的,像人做的事吗?”
刘医生是江南人,有一种地域上的优越感。且又属专业人士,根本不把成天只会背些马列语录的政委放眼里。那个时候是八十年代初期,旧的一套,已经打碎,新的东西还未建立,在这种过渡时期,其实人们的思想也蛮混乱的。文学作品里,早就开始给人性松绑了,男男女女的事,早也不再风声鹤唳了。所以见政委如此这般,刘医生脖子一梗。
“你不做这事吗?”
主任看刘医生来者不善,就开始和稀泥。
“刘医生,先坐下,先坐下。政委也是替你着急嘛。按照规定,这样的事,怎么都要给全院的同志一个交代的。”
“你们看着办吧,反正又不只我一个!”刘医生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政委一下傻掉了,这样的事如果出上三两件的,那今年的先进单位就会泡汤了。
主任起身关了房门。
徐玲说到这,闭了嘴。
我摇晃着她的手,“继续,继续。”
“没了。我也是听政治部打字员小林说的,他们在门外偷听到的就这么多。”
“那放射科主任家属在饭堂哭,你笑得那么诡秘干什么?”
“嗨,小林说,后来就见政治部主任,把放谢科漆主任叫政委办公室来了。”
“也许是为了处理刘医生的事呢?”
“后来,就看漆主任灰溜溜的出去了。”
“这到有点像出了事的感觉。”
“哎呀,算了,别说这些了,都是别人的事,我们这么上劲干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呀,快去睡会儿午觉吧。”徐玲不想再八婆,我一个人也八婆不起,只好溜回宿舍睡觉。
下午,我们门诊部主任组织全门诊部的工作人员开会。说是宣布院里的一个决定。我以为是关于刘医生的处分决定,结果却是援藏人员名单。因为医院属于成都军区,所以援藏的事,每年都会有。大家对关于援藏的事并不觉得稀奇,稀奇的是,这次名单里有放射科漆主任。照理,援藏会派年青的单身干部,怎么轮也不会轮到科室主官的。当听到援藏的名单里有放射科漆主任名字的时候,不少老同志都叹气摇头。
后来,漆主任去了西藏,一直就没有在回来,他的家属也带着孩子去了那里。
刘医生当年便转业了,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江南。离开的时候,有他说着一口像唱歌一样宁波话的妻子陪着。
自愿兵与自己的妻子离了婚,带着孩子复员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而自愿兵的家属进了精神病医院。十多年后,有人告诉我,她莫明其妙地死在山野里的水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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