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通往外面,有三条路,分布在东、西、北三个方向。但去学校,却一条也没有。所以,早上,我们都向着南面的沙梁,估摸个大致方向,便上路了。翻过5个沙丘,下坡,就是学校。
惊蛰过后,春雷阵阵。东南风一通猛吹,大地便回暖了。头天放学,下了沙丘,撒完尿,用手刨,还找不到草芽儿。第二天放学后一看,小家伙们已偷偷冒出一地来了。于是,归途中,我们便有了新项目——在沙丘间的空地上拔草芽儿。两只手常常染成绿色,有时候,甚至连脸都染成绿色。结果,满手满脸的绿,往往会变成不按时回家的铁证,时不时给屁股招来几个红掌印。
初夏,苦豆花开了,猫儿油(一种植物)的刺开始绿了,小蜜蜂开始出动采蜜了,小沙虎,也开始到处打洞了。归途中的项目,自然也越来越丰富多彩了。常常,我们在最后一节的自习课时,跑到院子里去背课文——说是校园,其实只不过是几丈见方一块硬地,后面,便是沙丘。我嘴巴里念念有词:“a,a,a、o、e的a;o,o,a、o、e的o;e,e,a、o、e的e……”e的尾巴还没有结束,人已经滚到沙丘后面去了。
结果,屁股上的红掌印之外,手心偶尔还会多出红鞭印来。
即使如此,我仍然乐此不疲。
有一天,自习课时,趁大家不注意,我一个人,又滚到沙丘后面去了。那时,沙葱已经长到三四寸高,可以当菜吃了。我突然想:“采点沙葱回家,也许老爸的巴掌就不会招呼我了。”于是,我沿着沙丘,一边采,一边往里面走,直到我的书包被沙葱塞满。正在我回头,准备回家的时候,却突然起风了。大风卷着黄沙,铺天盖地而来,只一瞬间,世界一片混沌。而我,也没有了方向。
我大声呼叫,没有人应。无奈,我只好按照自己判断的方向回家。四周全是沙尘,我看不到三米外的任何东西。而且,风太大,总将我吹歪。我侧对着风,连滚带爬,走了好久好久。我估摸大概到家了,可是,却怎么也看不见村子。我想,也许我走歪了?于是,我按照我估计的方向回走。可是,我还是看不到村子。
天开始暗了下来,四周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我终于不敢走了,坐在地上,开始抽泣。
突然,我听到了隐隐约约,有人叫我的声音。于是我拼命回应。那声音,渐渐地近了,我听清了,是妈妈的声音,于是我拼命叫“妈”。妈妈巡着我的声音,找到了我。她抱起我,一阵惊天动地的痛哭。回家,老爸也回来了,竟然破例没有揍我。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我走过头了,跑村子后面去了。我前面不到两米处,就是一个枯井,如果当时我没有停下来,往前再在几步,就掉下去了。
从此,老妈落下了心病,每天放学的时候,她都会站在村口,向南面张望,直到看到我回来,才放心。如果我不在第一波回家的小孩中间,她就不停地问:“小兵呢?小兵哪去了?”如果在第二波小孩里还看不见我,她就会急匆匆往学校赶。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雨雪,天天如是。
四年级后,我开始离家寄读。每学期放假回家,下车后,正好在南面。每次,我都像小时候放学一样,翻过沙梁,回家。如此,直到高中毕业,离家南下。但奇怪的是,每次,我回家,都看到老妈在村口张望。我问老妈:“你咋知道我今天回来?”老妈的答案永远是:“反正我知道。”
来广东的第三年,我第一次回家。因为家里没有电话,所以我并没有提前通知过家里。那天黄昏,下了车,我回家。翻过沙梁,远远,我看到村口有个人在向南面张望,似乎是老妈。走近一看,果然是。老妈看到我,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吃饭的时候,我随口问:“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她的答案仍然是:“反正我知道。”老爸撇撇嘴,接口说:“知道啥?她天天去村口看!”我刚好喝了一口汤,一下子噎在喉咙里。我的眼睛一阵一阵发潮,眼前一片模糊。
2007-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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