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角

第十四章

三

    也许是今天白天睡的太久的缘故，或许是刚才同小强发火的缘故，抑或是明天要去省城见许老师、见导演的缘故，瑶林今晚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一忽儿想东，一忽儿想西，辗转不寐。

    想到刚才自己对小强发那么大脾气，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过火了。他不就是说了句“婆娘”吗，这有什么好气的。要不是去了一趟滨江，要不是知道了琼琼和魏紫被男友抛弃的不幸遭遇，要不是魏紫的话触动了自己，恐怕自己现在真的成了小强的婆娘了。在这之前，自己不是也巴心巴肝要回家同小强结婚吗？后来改变初衷，说到底，不就是怕小强日后抛弃自己吗？是的，自己已经遭受不幸了，不愿意再雪上加霜，但是小强也是无辜的呀。首先，他同自己一样，在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爸就为他定了亲；长大后，他的定了亲的一方由于遭遇不幸，背着他做了小姐，他却一直蒙在鼓里；后来，就在他以为要结婚的时候，对方因为怕遭到他的抛弃，因而他首先遭到了对方的抛弃——不管自己跟不跟小强结婚，小强都是一个受害者。他是无辜的，他没有任何过错。不过，话又得说回来，有无过错倒是另外一回事，主要是他太俗了一些，简直俗不可耐。就算自己事先没有准备离开他，就算自己马上要和他结婚成家，自己也会因为不能忍受他的粗俗、他的无知、他的不懂情趣，而最终离他而去的。因为自己同他原本就是两样的人。但是，那也不应该发那么大火呀。瞧自己，把人家骂的狗血淋头的，还把人家赶出门……想到这里，她又可怜起小强来了。本来，尽管小强今天早上的行为让她心里不舒服，但她还是打算趁他晚上来了同他好好说说话。然而，见他如此粗俗的样子，她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特别是经刚才那么一闹，她更没有了那样的心情，甚至连见也不好再见他了。可是，话还得要说呀，问题还得要解决呀，明天自己就要去省城了……于是，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了衣服，拿出了纸和笔，开始给小强写信。

    不知怎么，她事先想好的一箩筐话，提起笔来却又不知道写什么。她写了撕、撕了再写，光他的称呼就不知道写了多少遍——她开始在第一行写上“陈志强”三个字，就觉得不妥了：自己虽然要离开他，但也不至于要这么生硬、这么绝情——于是将信纸撕落下来，揉成一团，顺手丢在地上；接着，她将“陈志强”改成了“强娃子”三个字，又觉得不妥：现在对他怎么能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呢——便又将信纸撕落下来，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接下来，她想了想，便写上了“小强哥”三个字——这回她满意了——既不失礼貌，又表明了关系。再接下来，她写道：你今天早上的行为，实在让我太……“失望”两个字还没有写出来，就觉得写得不好——怎么一开始就劈头盖脸指责人家呢——于是又“刷”地将信纸撕落了下来……她就这么写了撕、撕了再写，直到撕了满地的废纸，才终于写完了这封信。她靠在床上，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还算通顺。她这样写道——

    小强哥：

    对不起，是我对你态度不好，让你生气了。

    但是，我还得要告诉你，我们在一起是个错误。这个错误，是你爸爸和我爸爸强加给我们的，是由于他们的愚昧无知造成的。你想想，他们用打赌的方式来决定我们两个人的婚姻，这该有多么荒唐、多么无知、对我们多么不公平啊！你和我都出生的一个崭新的年代，是新一代的青年。但是由于贫穷，我们就像生活在蛮荒时代一样，愚昧无知、封建落后、粗俗野蛮。正是由于上辈人的愚昧和贫穷，所以才造成了你和我这代人的种种不幸。你本可以读书、上大学的，可是由于你家贫穷，小学毕业后，你就干起了沉重的劳动，导致了你现在的愚昧无知、俗不可医。而我则更惨，眼看要上大学了，我的爸爸却惨死在采石场上。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为了弟弟上学，我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远走外地打工。可是，就在我以为能挣很多钱的时候，我被骗了，我遭遇了一个女孩最大的不幸，失去了作为一个女孩最宝贵的东西，从此酿就了我的人生悲剧……嗨，说这些你也不懂，总之啊，我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女人了。你现在看到的我，任性、专横、暴躁、多变……总之，我已经不再是几年前你在镇西头大树下见到的我了。以前我回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你真话，那是我的不对，我欺骗了你。可是我现在觉得，骗得了一时骗不了永远，以后总有一天你会发觉我是个坏女人的，与其将来闹翻了分手，还不如现在就别在一起。再说，我现在才知道，你也不是原来我心目中的你了。这次回来我才发现，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你没有文化知识、粗俗、野蛮，不顾我的身体，不管我的情绪，不问我愿不愿意，而只顾你自己快活，我无法忍受。你说，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又怎么能共同生活呢？过去，是因为上辈人的愚昧，才导致了我们的无知。现在，我觉醒了，我要向过去告别。小强哥，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二十一世纪了，难道我们还要把昨天的愚昧无知带进新时代吗？难道我们还要把父辈留给我们的贫穷带进新世纪吗？不！绝不！为了迎接美好的二十一世纪，为了我的婚姻自由，为了我明天的幸福，我向你、向你的爸爸、向我的不幸死去的爸爸宣布：他们以打赌的方式为我和你定下的婚姻是无效的！

    我在省城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我就要走了。我希望我走了以后，你能找到自己的真爱，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过，看在我们以往的份上，我得要告诫你，你以后要是找到了一位好姑娘，你千万不要不管不顾她的情绪，不管不顾她愿不愿意，而只管只顾自己快活。要知道，你的这种不管不顾、强迫女孩子的行为，在国外、在我国大城市，别人可以告你强奸，你会因此而坐牢。因为女孩子都喜欢男人爱护她、尊重她，而不喜欢男人强迫她。你想想，你想干就干，那女孩子算什么，算你泄欲的机器？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出生在这么好的年代，却什么也不懂，像个文盲。你要赶快抓紧学习文化，多读书看报，多知道一些山外面的事情，跟上时代的步伐。

    再见了，小强哥，我天亮就出发了。我要去寻找我的美好的未来，我要拥抱无比灿烂的明天！

    最后，我祝你幸福！

                                            石瑶林1999年11月12日

    写完了信，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情立刻变得轻松了起来。好了，这会儿该想想天亮以后去省城的事儿了。想到天亮要去省城见许老师、见导演，她就兴奋不已。她甚至连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因为要见许老师而使她感到兴奋，还是因为要见导演而使她感到兴奋。抑或前者和后者原本就是一回事。打从许柯那儿回来，她就感觉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在他那儿了，又好像从他那儿带回了些什么，让她有所惦挂，有所企盼，有所寄托，有所振奋。那天在音乐学院排练室里，她唱完了那首电视剧主题歌后，许柯让她同剧组制片人见了面。两位制片人向她了解了一下她的阅历，便问她以前是不是演过戏。瑶林不好意思地说，我只上台演唱过歌曲，还没有演过戏，不过，我很喜欢尝试一下拍电视剧。制片人颇为赏识地看着瑶林说道，那好哇，改天让你见见导演、试试镜。两位制片人走了以后，瑶林问许柯，她真的能做演员吗。许柯说，那有什么不可以，许多女孩子不都是因为悟性好干了这行吗。你瞧，那个谁，原来不过是个模特，后来不是唱起歌、演起电视剧来了吗。还有那个谁，原来是个影视演员，后来不是也唱起歌来了吗。艺术是相通的，关键是要悟性好，还要自信。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相信你，你行，你一定行！许柯说完，就用很特别的眼神看着瑶林。瑶林发现许柯在看自己，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心跳也加快了许多……回想起那天许柯看她的时候的那种眼神，她的脸不禁又红了起来……

    兴奋之中终于等来了天明。她迅速起了床。她拉开了窗帘，推开了窗户，屋里立刻亮堂了起来，远山天际射来的一道红红的霞光，瞬间映红了她的脸庞，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一下子跃上了她的心头。这时，她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首歌——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快乐地整理着行装。

    梳洗完毕，她来到妈妈的房里。妈妈刚好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起床。她坐在妈妈的床边，握着妈妈的手说道，“妈，我马上要去省城了，我就要开始新的工作了，我好高兴！”自从女儿回家，妈还一直没有见到过女儿的笑脸，今天见她笑的这么灿烂，做妈的自然好高兴。她摸着女儿的头说道，“好，好，高兴就好，你高兴，妈才高兴……”女儿抱着妈的头，摇晃着说道，“妈，女儿以后会让你高兴的，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的。”说完，她将昨晚写给小强的信递给妈妈，说道，“这是给小强的信，要说的，全写在信上了，妈就替我给他吧。”妈妈接过她手中信，会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