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诗二十六首
—— 先父徐定戡为悼念先母高诵芬而作
前言
二00五年二月十四日星期一,春节刚过还不到一周
。傍晚,我像往常一样,下了班去我父母亲的住处值班。
我父母自从一九九四年一月三十一日来澳洲定居之后,就一直住在我的山居。后来,我父亲渐渐年衰体弱,常常摔倒在地。我因白天在外上班,无法搀扶他起来;而我母亲则更因年迈无力,不能扶持,于是,他们继续住在山上,安全就成了个大问题。二000年前后,我们在山脚离我弟妹家不远的地方找到一栋房子,父母就搬了进去。我和弟、妹轮流每天二十四小时去值班,晚上我轮到两晚去父母家住。有时,上海的弟妇容容也会来住几个月,照顾他们的生活。
我父亲有早睡的习惯,晚上从不看电视;我母亲却喜欢看一会儿电视才睡。所以,只要轮到晚上我去值班的时候,吃了晚饭,洗完碗筷,我就陪母亲看一会儿电视。记得二月十四日那晚看的,是容容从上海带来的一部电视剧。
平时,我母亲总与我们看完两集电视剧才睡觉。那天,天气很热。晚上,我母亲吃
晚饭的时候就说胃口不好,不想吃饭。容容说,那天上午,我妹妹来陪父母,他们四人一起打了麻将。中午吃的是香肠菜饭,可能因为天热,吃了油腻,有点“顿
食”,于是我们也没有勉强我母亲吃晚饭。晚饭以后,她还跟往常一样,与我和容容一起看电视剧。但是,只看完一集,就说想去睡觉了。跟往常一样,凡是我去值
班,就睡在母亲房里一张小床上。母亲平时晚上,很少起来大小便,那天却上了两次厕所。我问她是否不舒服,她说肚子有点涨,想大便,但是到了厕所却并没有大
便。她还说,可能天热吃了菜饭,有点消化不良,想吃点消食药。母亲平时每当多吃了饭,有点顿食,总喜欢吃一种从中国带来的消食药叫“酵母片”,她床前柜的
抽屉里就常备着。那天半夜,我拿了两片给她。
第二天,星期二。早上,我起床问母亲感觉如何,她说“好点了”。我父亲进房来看她,摸她的额角,发现有点烫。一量热度,37度半,有点热,不算高。我要去上班,临走,就关照来接班的弟弟或妹妹,要他们去请“家庭医生”马克来看看。
那天中午,我打电话去父母家问:医生是否来过,母亲怎么样。弟弟告诉我,马克医生已经来过了,怀疑母亲得了尿道炎,已经给她验了小便,化验结果要第二天才会知道。我想:尿道感染不是大病,而且母亲常有此病,每年都会发一两次,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不料过了一夜,星期三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妹妹就来电说:昨天傍晚,母亲热度高到38度
半。我弟弟再给马克医生打电话。他说,验血报告还没有出来,但是发热总说明有炎症,既然热度高了,就先吃抗生素吧。晚上八点多吃了医生开的抗生素,半夜,
我母亲就开始连续不断地拉起肚子来了。大便成浆状,颜色发黑。到凌晨,人就脱水、乏力,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妹妹来电话说已经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我说:
那我马上去医院等候。
赶到阿德莱德皇家医院,只有清晨五点多。不一会儿,救护车把母亲送来了,妹妹也陪着。母亲半躺在有轮子的担架上,脸色苍白,精神却还好,神智也很清醒。
在急诊室,医生的初步诊断也怀疑是尿道感染。不过,他们还是先后请了各个部门
的好几位医生来会诊。最后,直到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女医生,用力手压我母亲的右下腹部,问她“痛不痛”,我母亲回答说“有一点点”,医生们才认为有盲肠炎的
可能。经过腹部扫描,急诊室的一位主诊医生说:他们肯定我母亲腹部有炎症,但是否只是盲肠发炎,他们却还不能肯定,因为老年人常常还有其他癌症的可能,唯
一解决的办法是动手术开刀。不过,因为我母亲的年纪和她的心脏情况,手术的成功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五十;甚至还有在手术过程中就死亡的可能。所以,他要我们
做最后决定,是否愿意动手术,并做好手术失败的思想准备。经过与弟妹和他们两位当医生的儿女商量之后,我做了最后决定:不管如何,赶快开刀总归只能有好
处,即使成功率只有一半。于是,我就在医院的“同意书”上签了字。
很快,手术室就准备好了。我和妹妹两人护送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在走廊里,我们与母亲分手时,我握着母亲的手,她朝我看了一眼。想到这可能就是我跟母亲的生离死别时,我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和妹妹在手术室外的小房间里焦虑不安地坐着等了大约一小时,开刀医生终于出
来了。他告诉我们说:手术是成功的,盲肠切除了,没有发现有癌症,但是,炎症已经扩大到整个腹腔,能否康复,就得看我母亲自身的体力了。他认为,从我母亲
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来看,恢复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四十。
既然病症已经确定,手术也已做成,虽然最终母亲能否痊愈还是未知,但我总算放了一点心。下午,母亲被送进重症监护病房(Intensive
Care Unit),整个下午都在昏睡不醒之中。护士说,母亲能不能醒来,要看明天。她要我们常常摸摸母亲的手,跟她说说话,这样可以帮助她早日苏醒。
晚上我去父亲家,避重就轻地告诉父亲:母亲得的是盲肠炎,手术已经做过了。他听了很是高兴,以为盲肠炎是小事,既已开刀解决,一定很快就能康复回家。第二天早上,就写了一首诗给我看,表示庆幸。
不料,母亲自手术以后,就一直没有再睁开眼睛过。第二天,星期四,跟母亲说
话,问她冷热、痛否,她都会点头、摇头,但不会说话。血压很低,肾功能很差,无法排出小便。星期五,问她话,就只能以动一动眼睛来表示了。到星期六,只有
叫她,才会在脸部有一点反应。医院用了种种方法,想刺激她的肾功能,最终却仍回天乏术。我母亲终于在二00五年二月二十日星期日晚上八点二十分安然去世。我竟如此就成了无母的孤儿!
那天晚上,我同弟妹和弟媳容容从医院回父亲家,决定当晚不告诉我父亲这个坏消
息,怕他晚上失眠。第二天早上,我们才把母亲去世的情况告诉了他。父亲和母亲结婚近七十年,在这漫长的时期里,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分开过。我父亲从来没有想
到,他们关系的结束,最终竟会是由盲肠炎这样普通的疾病引起的。
父亲早几天已经写好的那首庆幸盲肠开刀成功的诗,当然不能再用。在母亲去世后
三个月中(从二月至五月),父亲断断续续写了二十六首悼诗,都是五言律诗。这二十六首诗,感情真挚、强烈,语句通俗、易懂,内容生动、丰富,与我父亲以前
写的大部分用典很多、艰深难懂的诗词风格差别很大,倒有点陶渊明诗清淡如水的魏晋遗风了。更不用说,这批悼诗,在数量上,可能已经超过了任何古人。只可惜我父亲那时左右手臂的平衡能力更差了,视力也已经十分衰
弱,所以字体歪斜、拙涩,也跟他以前清秀、流畅的字体大相径庭了。不过,这是自然的规律,人力已经无法改变!
徐家祯
二00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于澳大利亚斯陡林红叶山庄
注:
《悼诗》及注释、说明不再在此博客上发表。有兴趣者请去《稼砚堂墨迹》博客(在《六树堂文集》博客“友情连接”上点击即可)阅读。每周四或周五发表一首。欢迎阅读、评论、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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