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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杂谈 |
分类: 家、家人、家乡 |
实话实说,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不会选择他做我的小学老师,因为首先我不选择在那个地方出生。如果出生在大城市,出生在一个有优势的家庭,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和教育资源,谁愿意在那么苦的地方出生呢!
然而,没有选择。我没有可能选择我的出生地。我被我根本不可能了解到的原因,落地在江西九江的一个湖边小村。这个小村庄三面被水包围着,村庄象一支锈迹斑斑的刃口翻卷的匕首直刺入鄱阳湖的支流――南北港。整个村子没有一座山,只是村头东西各有一座土堆,村民把它们称为“上边山”、“下边山”,但等到我有车开回去的时候,找棵大点的树遮荫停车都找不到。在水吃水?那是不可能的!我记得那时水中的养殖统一由国营水产场负责,我们村民原则上一条鱼也不能捕,有快艇巡逻,捕鱼被发现是要挨打和被关押的,据说那是违纪犯法的事情。但是水的涨落对村民的破坏可大了:水涨上来,插好稻苗的水田一夜之间成为湖面的一部分;水落下去,水稻田需要的水就只能由人工用土制的水车从下面车上来。每一粒粮食都真正是一片汗水换来的啊!
出生在这样的地方,1979年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根本不可能吃饱饭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极其幸运的是,这个村庄竟然办起了一所小学。
其实,它没有资格叫“小学”。没有校舍,用生产队的仓库的一部分做教室;没有桌椅,每个学生自己带来,二十几个学生,十几张形形色色的桌子和高高低低的凳子;更有传奇色彩的是没有校长,没有班主任,没有语文老师、数学老师,更没有音乐课、美术课、体育课,全校只有一个大人,在管着我们一群孩子,这个唯一的成人因为读了7-8年书,顺理成章地被安排教我们认字、算数――于是,我们管他叫“老师”。
老师也是拿工分的,跟所有村民一样,只不过他不用出去风吹日晒。他自己煮饭,自己在自留地种蔬菜,生产队同其它劳动力一样给他分口粮。老师和其它农民最大的不同,就是所有学生的家长每年给老师一份额外的“补助”――50斤柴火、5斤大米、5两菜油,再穷的家,老师的这份补贴不能少,所有农民都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这在当时比国务院专家津贴还要金贵。因此,老师的日子还能过,也还能养活他的老娘,也娶了妻,还生了一双聪明漂亮的儿女。但是,国家是不认可的,没有编制,没有工资,没有福利,好像也没能入党。
我上学时,已经有了一到五年级,虽然每个年级3-5个学生,课程也还是分出了语文、算术,5个年级2门课程,一个人一天要换10个课型,先安排其它4个年级的自习,再给另一个年级上课。一间仓库分隔两个部分,高年级一小间,低年级一小间,五个年级分五列安排在分成两小块的低矮的仓库里。于是,在自习课上,做完了老师布置的背书或算术题,就默默地跟着高年级学新课文――那是非常开心的偷学。我在三年级时,四、五年级的全部语文课文就能倒背如流了,因为自习课实在太多了。20年后,我自己当了老师,才很聪明地知道,那种教学其实是非常先进的――教书不是教什么书,而是教会如何去读书。我想,当时老师大概不懂这么深奥的道理,只是没办法的办法。
五个年级所有学生每晚还有作业,老师都是次日晚上批改,一题一题地订正,算术作业错一个字也改出来,并且要求学生回去再把错别字罚写10遍。毕竟没有辅导材料,没有参考书,作业根本不够我们做的,因此经常写生字、写毛笔字、写作文,要不孩子们晚上干什么呀。非常感谢,我因此从小就能说清楚一件事,论述一个观点,描绘出一个人,虽然不能清楚地分出记叙文、议论文;虽然不知道什么叫书法,我还是能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和毛笔字,从描红开始,字帖没有,是老师自己用红笔写的字样。与今天的小学生不同的是,我们落后到不知道什么叫草体字,因为五年一直写正楷,不符合正楷我们一律称之为“带笔字”,老师可是不认“带笔字”的。小学升中学的考试,我的旁边的小同学,别的学校的,试卷答题用“带笔字”,我为他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家伙敢用带笔字,还有指望升中学吗,真是找死”,到了中学一年级,这个叫梅华清的竟然还当了我的班长,真是搞不懂。但是,我的语文成绩98分、算术(已经改叫“数学”了)成绩100分,比梅华清高一大截,我那个小学最差的也比其它学校的中等生强很多,问题是我们学校的没有一个会画画、唱歌,那是绝对不可能当班干部的。
我上小学一年级才5岁,反正放在家里还要人看管,不如放到学校,老师因为我会写自己的名字,还能数100个数,也就欣然接收了。但收下来后,老师一定很后悔。我经常上课时举手要撒尿,老师没顾上我,我会就地解决;下午课经常睡着了,醒来腿发麻,凳子高,腿总是悬着,一着地腿麻得象针扎一样,就会大声地哭,好像怪罪老师的意思;跟同学闹矛盾,不会骂人,更打不赢,于是就只会咬,有很多大同学常常被我咬,哭着去老师那儿告状;老师教训我,如果惹急了,老师我都会撕咬他,撕不着咬不到,我就大声地哭,哭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老师会担心全村百姓误解他虐待学生,就不能不克制,总是对我百般迁就,即使我错了老师也无可奈何。一直到三年级,我才有了点学生的样子,老师批评会脸红,也就不用太着意管我了。
我的这个老师叫吴集瑚,但是,小学五年,我们只见过这么一个老师,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别人也叫老师,因此,五年里,我们一直喊吴集瑚“老师”,就象我叫我的爸爸不可能叫“汪爸爸”一样,以后的30多年里,我也没有改变称呼,一直这么叫他“老师”。
“老师,今天教师节。我想念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