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红楼----端午节（八）

  有时候想想，贾府的最高层是贾母，可是能令贾母开心的其实是凤姐。比如双玉怄气，贾母心忧，她也知道孩子们一会好了，一会恼了，是常情，可还是担忧，亲情就是亲情。不管怎样的时代里，亲情都有着本质的纯朴。双玉其实是在贾母身边长大的，既有血缘关系，又有教养的情份，贾母对这两个孩子是真的疼爱。她担忧，也只能令凤姐跑一趟。还能指派谁呢，两个舅母不合适，三春也不合适，举眼一看，其实也就凤姐知她的心。

  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小姑娘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象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黛玉不生气了，宝玉的心怀就晴了，有心思注意人情世故了，薛家大公子的生日，他没去，要描补一下）。"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不敢心动，何等着恼呀）,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已经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宝玉真能装，那是体谅吗）。"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玉有些理亏，薛大公子生日黛玉可以不去，黛玉和薛家没什么亲戚关系，而宝玉不同，那是姨母家，所以宝玉有些不好意思，这才没话找话，这是心里不安的表现 。他太唐突，一句杨妃，说的不合情，更是生事）。"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一个小姑娘，又是客人，实在不好发脾气，只好迂回）。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象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宝钗心上的痛就是这个兄长了，这也是薛家之伤）!"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素日宝钗和她们和气）。"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明明是宝玉说话唐突，却暗恼了黛玉）。"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宝玉就不懂沉默是金的妙处，每每话多惹事，又不长记性，真真是孩子气。）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黛玉天真，明明宝玉落了下风，何必招惹宝钗，自然得不了好）"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宝钗察言观色一流）,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宝钗厉害，这话真是宝玉黛玉自己递上去找骂的呀）'!"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还是脸皮太薄呀）。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风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人吃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双玉有心事，自然容易敏感）。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宝钗还是介意宝玉的感觉，算是体贴吧。小姑娘对自己的心上人，总是多了些担待和怜惜，明明知道人家心里没自己，也会替对方考虑。）其实宝钗打趣双玉，反而是把双玉放在了一起，自己成了看客，成了外人。反而是表明了双玉才是关系最近的人 。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象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黛玉呀还不明白吗，宝玉对女孩子都爱护，宝钗也一样，所以宝玉心里正后悔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心境不佳）。待要说两句,又恐林黛玉多心（好不易和好了，自然不敢招惹）,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直出来。此时宝玉深知沉默的好处，这才安静的走开。

  有时候安静的走开，是一种处理方法。

  谁知目今盛暑之时,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之时,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到他们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宝玉就是个顽童，没事也要找事的）。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王夫人在呀，宝玉你真不省事）,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这话也是在这里说的吗）。"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金钏很有信心呀，她如何就肯定王夫人给把她给了宝玉呀）?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这句话惹了大麻烦，彩云和贾环的事府里皆知，都一齐禁口，偏生金钏多事，也是孩子气，却不想宝玉如何能去呀）。"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动作迅速）,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宝玉自己跑了，真不够朋友）。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此时知道事情严重了，却不想她犯了王夫人的忌讳，王夫人认为她是在教坏宝玉）!"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只是说一句玩话，奈何王夫人当了真，孩子们当作玩笑，大人们却认了真）,此乃平生最恨者（最恨什么，最恨人言语轻薄吗）,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王夫人一向和气，等于穿了个保护膜，让丫环们胆子大了些，结果一碰底线，就吃了大亏。王夫人为人行事素来稳重，此时如此处理金钏，是因为她最顾忌的底线是宝玉，偏生大丫环在身边多年，竟不知主子心事，真真是吃了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