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红楼---端午节（四）

  宝玉在楼上,坐在贾母旁边,因叫个小丫头子捧着方才那一盘子贺物,将自己的玉带上,用手翻弄寻拨,一件一件的挑与贾母看。贾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象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湘云从小在贾府住了那些年，也是在贾母身边长大的孩子，贾母肯定有印象她的饰物）。"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宝钗还算从容，贾母那句宝玉的婚事大一大再说的话，没有打击到她）。"贾母道:"是云儿有这个。"宝玉道:"他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宝玉其实并不留心湘云，湘云于他是玩伴）。"探春笑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这话初听是赞美）。"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主要是宝钗留心了与玉相关的事物，再惹了黛玉的心事，一个越发二字，黛玉是真没给宝钗面子，小姑娘性格本来挺好，只是一遇了金玉有关的事，也不分场合了，就给人下不来台）。"宝钗听说,便回头装没听见（宝钗是成人心态，不做无谓之争，名声要紧，不与黛玉争短长）。宝玉听见史湘云有这件东西,自己便将那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他动作到快）。一面心里又想到怕人看见他听见史湘云有了,他就留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只见众人都倒不大理论,惟有林黛玉瞅着他点头儿,似有赞叹之意（双玉之间，太知道对方的心事和习惯）。宝玉不觉心里没好意思起来,又掏了出来,向黛玉笑道:"这个东西倒好顽,我替你留着,到了家穿上你带。"林黛玉将头一扭,说道:"我不希罕。"宝玉笑道:"你果然不希罕,我少不得就拿着。"说着又揣了起来。宝玉对黛玉的好是不忌讳的，直说送给黛玉，其实给湘云留的，难怪黛玉说不希罕呢，她太懂宝玉的心了。如何希罕宝玉留给别人的东西呢。有宝玉的地方，姑娘们的言语也尖刻起来。

　　 刚要说话,只见贾珍贾蓉的妻子婆媳两个来了,彼此见过,贾母方说:"你们又来做什么,我不过没事来逛逛。"一句话没说了,只见人报:"冯将军家有人来了。"原来冯紫英家听见贾府在庙里打醮,连忙预备了猪羊香烛茶银之类的东西送礼。凤姐儿听了,忙赶过正楼来,拍手笑道:"嗳呀!我就不防这个。只说咱们娘儿们来闲逛逛,人家只当咱们大摆斋坛的来送礼。都是老太太闹的。这又不得不预备赏封儿（人情往来本是常理）。"刚说了,只见冯家的两个管家娘子上楼来了。冯家两个未去,接着赵侍郎也有礼来了。于是接二连三,都听见贾府打醮,女眷都在庙里,凡一应远亲近友,世家相与都来送礼(（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不是贾母本心）。贾母才后悔起来,说:"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因此虽看了一天戏,至下午便回来了,次日便懒怠去（贾母的目标已经达成，自然没必要再去了，她去了这一趟，最主要的声明就是关于宝玉婚事的表态）。凤姐又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惊动了人,今儿乐得还去逛逛。"那贾母因昨日张道士提起宝玉说亲的事来,谁知宝玉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来生气,嗔着张道士与他说了亲,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不再见张道士了,别人也并不知为什么原故（宝玉的心事自然是黛玉，别人提及说亲，自然让他不乐，这时候宝玉还是做梦的心态，只想着天下人皆知他的心事，没想过如何成全自己）,二则林黛玉昨日回家又中了暑:因此二事,贾母便执意不去了。凤姐见不去,自己带了人去,也不在话下。（黛玉娇弱，所以才不去了，天气已热，还是在家的好。只是这娇弱的名号打了出去，也不是好事呀）。

　　 且说宝玉因见林黛玉又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去吃,不时来问。林黛玉又怕他有个好歹,因说道:"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作什么?（这本是好意，不想影响宝玉的喜好）"宝玉因昨日张道士提亲,心中大不受用,今听见林黛玉如此说,心里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自己不痛快，就爱惹亲近的人的麻烦）"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若是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林黛玉说了这话,倒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林黛玉听说,便冷笑了两声,"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那里象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顺口就提金玉，实在是因了金玉让黛玉不安）。"宝玉听了,便向前来直问到脸上:"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林黛玉一时解不过这个话来。宝玉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林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上日的话来。今日原是自己说错了,又是着急,又是羞愧,便颤颤兢兢的说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黛玉明明说错了话，还反而怄人，真真是小姑娘脾气，不能吃一点亏）"

　　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情人眼里出西施，黛玉在宝玉心上，原就是最好的）,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我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双玉为情的最真实的表示）。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奚落堵我。可见我心里一时一刻白有你,你竟心里没我。"心里这意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

　　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黛玉有意思，若宝玉怕你多心，也是因了心里有你。若是心中无你，管你多心不多心。一个人还顾忌你的想法，那也是在意呀。

　　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那宝玉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可见你方和我近,不和我远。"那林黛玉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你好我自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见是你不叫我近你,有意叫我远你了。"如此看来,却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如此之话,皆他二人素习所存私心,也难备述。

  双玉之心，典型的恋爱综合症了，有些话没说明之前，只有试探，偏生试着试着就忘了初衷，自己先就恼了。本是比别人好，却弄得比别人矛盾多多的样子。

  有话不能直说，真真是一种痛苦呀，尤其是双玉那个时代，爱情是不能表白的，只有反复的试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