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红楼---黛玉入贾府（四）

  贾母如今在贾府算是老封君了，起码表面上该有的尊荣算是有了。

凤姐是邢夫人的儿媳妇，王夫人的侄女，但真正欣赏她的是贾母。她也最会讨贾母欢喜。贾母一听她来了，还是非常欢喜的。两个儿媳妇，都是面子情，礼仪不差，但孝心也不过是不当面顶撞她，并没有凤姐的知心。

  在人员聚会的场合，邢夫人是安静的，她家世弱，自身也不是机敏的人，所以干脆安静的坐在那里，敷衍过去就是了。王夫人却是非常的安稳，她有儿有女，女儿进宫，虽然还没有封妃呢，但毕竟是贾府目前为止最大的投资，元春是潜力股。儿子宝玉是贾母的心头肉，贾珠虽然过逝了，但毕竟还有孙子留下来。所以王夫人在贾府有底气，加上一个强势的娘家，当家理事的又是王家的凤姐。她的亲侄女。此时宝玉还小，李纨孀居不管家务，宝玉年纪尚小，宝二奶奶进府还是遥远的事情，现在来说，姑侄合作还算是愉快的阶段。所以王夫人有底气，能打断这个团聚的氛围，把话题引到工作上，问问凤姐月钱发了吗，给黛玉做衣服什么的。

  王夫人一开口，凤姐也要老实回答，这毕竟是姑母，又是顶头上司。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黛玉去见两个舅舅去（礼仪）。维时贾赦之妻邢氏忙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儿过去，到底便宜些。（一个忙起身，可见恭敬）”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那邢夫人答应了，遂带着黛玉和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垂花门前早有众小厮拉过一辆翠幄清油车来，邢夫人携了黛玉坐上，众老婆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驾上驯骡，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入一黑油漆大门内，至仪门前方下了车。邢夫人挽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处必是荣府中之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房、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那边的轩峻壮丽（贾赦没有和贾母住在正房，反而是在偏院里），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好。及进入正室，早有许多艳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令人到外书房中请贾赦。一时回来说：“老爷说：‘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必伤怀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是和家里一样的。姐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作伴，也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别外道了才是。’”这番话说得很让人对贾赦刮目相看，先说了见了姑娘彼此伤心，很合贾敏长兄的身份。那一句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和家里是一样的，这是体贴了，客居和家里是不一样的。能体会到客人的身份。又说姐妹们相伴可以解闷，算是体谅一个小姑娘的不易了。

  黛玉忙站起身来，一一答应了。再坐一刻便告辞，邢夫人苦留吃过饭去（此时贾府内部矛盾斗争不激烈，邢夫人对黛玉还是极客气的，黛玉不过是一个小孩子，邢夫人是长辈，还能苦留吃饭，邢夫人场面上做的极好了）。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去迟了不恭，异日再领：望舅母容谅。（黛玉处处是礼）”邢夫人道：“这也罢了。”遂命两个嬷嬷用方才坐来的车送过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邢夫人表面上对黛玉算是极周到极亲切了）

  一时黛玉进入荣府，下了车，只见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来。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走过一座东西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各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内室。进入堂屋，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錾金彝，一边是玻璃盆。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道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一行小字是：“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也不在这正室中，只在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嬷嬷们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草。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馀陈设，不必细说。老嬷嬷让黛玉上炕坐。炕沿上却也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就东边椅上坐了。本房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了，打量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绸掐牙背心的一个丫鬟走来笑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南三间小正房内。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上面堆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花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贾敏教的好，这些规矩礼仪，黛玉尽知）。王夫人再三让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下。王夫人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姐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偶一玩笑，却都有个尽让的。我就只一件不放心：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往庙里还愿去，尚未回来，晚上你看见就知道了。你以后总不用理会他（让黛玉少理宝玉，为何不去让宝玉少理黛玉呢，王夫人是自谦虚，还是已经防范黛玉），你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他的（探春和宝玉一直有说有笑的，并没有不敢呀）。”黛玉素闻母亲说过，有个内侄乃衔玉而生，顽劣异常，不喜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溺爱，无人敢管（宝玉不少毛病都是贾母宠爱造成的。王夫人如今已经快五十的年纪了，亲儿子不能在自己身边管束，还要因为孝，放在婆婆身边，也是不悦的）。今见王夫人所说，便知是这位表兄，一面陪笑道(在王夫人身边用到一个陪笑，可知王夫人的面容并不慈爱）：“舅母所说，可是衔玉而生的?在家时记得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叫宝玉，性虽憨顽，说待姊妹们却是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和姊妹们一处，弟兄们是另院别房，岂有沾惹之理？（这是常规人家，女孩子有自己的世界）”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和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和姐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姐妹们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若一日姐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许多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理会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没日，疯疯傻傻，只休信他。”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

  王夫人先给黛玉打预防针，说了一通自家儿子的疯疯傻傻，说起来，宝玉是有些疯疯傻傻，人情世故上弱了些。让黛玉休信宝玉，若黛玉不相信宝玉，到不必忧伤了。

  客人来了，不过是个小姑娘，王夫人先说的就是自家儿子不好，让小姑娘远离，不要相信自家儿子的话。其实骨子里，王夫人认为自家的儿子极好，若有不好，就是别人带坏了。

  王夫人惯说反话，她真心的希望是黛玉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她也承认黛玉美丽，只不是她喜爱那种美丽）远离自家那个儿子。她的儿子她清楚，惯爱和小姑娘玩耍，所以说不得，只好先和黛玉打打预防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