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爱红楼---明月前身(一百零二十二)

珍爱红楼---明月前身(一百零二十二)
一时芳官又跟了他干娘去洗头.他干娘偏又先叫了他亲女儿洗过了后,才叫芳官洗(真是表面文章也不做).芳官见了这般,便说他偏心,"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
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原是实情)."他干娘羞愧变成恼,便骂他:"不识抬举的东西 !
怪不得人人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凭你甚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
崽子,也挑幺挑六,咸 淡话,咬群的骡子似的!"娘儿两个吵起来(这婆子无话可说,便骂人的出身,真是刻薄).袭人忙打发人去说:"少乱嚷,瞅着老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安静话也不说(袭人反应也快,只是她也是省事的不管事非,只说规矩)."晴雯因说:"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是,会两出戏,倒象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晴雯姑娘是看不上芳官的)."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恶些(这还公平)."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他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他的钱.又作贱他,如何怪得.(珍珠理论里芳官无错)"因又向袭人道:"他一月多少钱?以后不如你收了过来照管他,岂不省事?"袭人道:"我要照看他那里不照看了,
又要他那几个钱才照看他?没的讨人骂去了(袭人要树立贤名)."说着,便起身至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一个婆子来送给芳官去,叫他另要水自洗,
不要吵闹了(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只是未必有效).他干娘益发羞愧,便说芳官"没良心,花掰我克扣你的钱."便向他身上拍了几把,(如今居然打上了)芳官便哭起来(小姑娘还是老实).宝玉便走出,袭人忙劝:"作什么?我去说他."晴雯忙先过来,指他干娘说道(如今不是为芳官,是为了宝玉):"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给他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他东西,
你不自臊, 还有脸打他.他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
终身是母.他排场我,我就打得!"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 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聪明人,知晓手下人的脾气和长处)
"麝月听了,忙过来说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
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
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
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
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宝玉恨的用拄杖敲着门槛子说道(好口才,拿规矩说事,果然妙):"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
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什么`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就这姑娘不饶人)!
"那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那芳官只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的泪人一般.麝月笑道:"把一个莺莺小姐,反弄成拷打红娘了!这会子又不妆扮了,还是这么松怠怠的."宝玉道:
" 他这本来面目极好,倒别弄紧衬了."晴雯过去拉了他,替他洗净了发,用手巾拧干,
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命他穿了衣服过这边来了.晴雯顾忌的是宝玉,从最初纠纷时,她不偏向芳官,后来吵架和帮芳官洗头皆是为了宝玉。
他干娘也忙端饭在门外伺候.向日芳官等一到时原从外边认的,就同往梨香院去了.这干婆子原系荣府三等人物,不过令其与他们浆洗,皆不曾入内答应,故此不知内帏规矩.今亦托赖他们方入园中,随女归房(原是沾了芳官的光,也不知贾府要这些仆人干什么).这婆子先领过麝月的排场,方知了一二分
,生恐不令芳官认他做干娘,便有许多失利之处,故心中只要买转他们.今见芳官吹汤
,便忙跑进来笑道:"他不老成,仔细打了碗,让我吹罢."一面说,一面就接.晴雯忙喊: "
出去!你让他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你什么空儿跑到这里 子来了?还不出去."一面又骂小丫头们:"瞎了心的,他不知道,你们也不说给他!"小丫头们都说:"我们撵他
, 他不出去,说他,他又不信.如今带累我们受气,你可信了?我们到的地方儿,有你到的一半,
还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何况又跑到我们到不去的地方还不算,又去伸手动嘴的了.
"一面说,一面推他出去.阶下几个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见他出来,都笑道:"嫂子也没用镜子照一照,就进去了."羞的那婆子又恨又气,只得忍耐下去.这时候得罪人的总是晴雯,也难怪,她一心为宝玉,宝玉的利益和体面就是她的利益,如何不顾。
芳官吹了几口,宝玉笑道:"好了,仔细伤了气.你尝一口,可好了?"芳官只当是顽话,只是笑看着袭人等.袭人道:"你就尝一口何妨."晴雯笑道:"你瞧我尝."说着就喝了一口.
芳官见如此,自己也便尝了一口,说:"好了."递与宝玉.宝玉喝了半碗,吃了几片笋,
又吃了半碗粥就罢了.众人拣收出去了.小丫头捧了沐盆,盥漱已毕,袭人等出去吃饭.
宝玉使个眼色与芳官,芳官本自伶俐,又学几年戏,何事不知?便装说头疼不吃饭了.袭人道:"既不吃饭,你就在屋里作伴儿,把这粥给你留着,一时饿了再吃."
说着,都去了.
这里宝玉和他只二人, 宝玉便将方才从火光发起,如何见了藕官,又如何谎言护庇,
又如何藕官叫我问你,从头至尾,细细的告诉他一遍,又问他祭的果系何人.芳官听了,
满面含笑,又叹一口气,说道:"这事说来可笑又可叹."宝玉听了,忙问如何.芳官笑道:"你说他祭的是谁?祭的是死了的药官."宝玉道:"这是友谊,也应当的."芳官笑道:
"那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 药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
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 寻常饮食起坐,
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 药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
,
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因又忙拉芳官嘱道:"既如此说,我也有一句话嘱咐他,我若亲对面与他讲未免不便,
须得你告诉他."芳官问何事.宝玉道:"以后断不可烧纸钱.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不是孔子遗训.以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炉,到日随便焚香,一心诚虔,就可感格了.
愚人原不知,无论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一`诚心'二字为主.即值仓皇流离之日,虽连香亦无,随便有土有草,只以洁净,便可为祭,不独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来享的.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设一炉,不论日期,时常焚香.他们皆不知原故,
我心里却各有所因.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茶,有新水就供一盏水,或有鲜花, 或有鲜果,
甚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都可来享,所以说,只在敬不在虚名. 以后快命他不可再烧纸."芳官听了,便答应着
。从宝玉对藕官事情的态度来说,这应是合了他的意,如此相推,若是失了黛玉,他也是能接受宝钗的,他心上深情是深情,大节是大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