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爱红楼---明月前身(一百)

袭人母亲病重,她求了太太,回家探母。这一次袭人回家与素日不同,平素她是个丫环身份,自然是悄悄的走,悄悄的回。而这次王夫人交待凤姐办理,事情由太太交与了凤姐,自然是因了袭人此时身份已经有了变化,她是王夫人半公开认可的姨娘,她的待遇已经是姨娘的待遇了,王夫人亲自交待凤姐,凡有周姨娘赵姨娘的就有袭人的。
所以袭人此次回家就不是一个丫环回家了,而是贾府姨娘的回家了。凤姐亲自唤了袭人前来,看她的衣物包袱,因觉不够体面,还特特的把自己的一件衣服给了袭人,这也算是维护贾家的体面吧。然后又交待周瑞家的同行,几人同去,又是车马的安排,真真是细致。看了这个场面,才明白为何那些丫环会热衷于做姨娘,果然威风。
因衣裳引出岫烟无防雪之衣,平儿特特的给了一件,也算是体贴了邢夫人的这个侄女。邢夫人为人冷漠真真令人叹息,连外边的面子也不做。
晴雯生病,宝玉为其招医诊治那一场,真写尽贾府奢华。 晴雯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道:"如何?到底伤了风了."麝月笑道:"他早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没吃饭.他这会还不保养些,还要捉弄人.
明儿病了,
叫他自作自受."宝玉问:"头上可热?"晴雯嗽了两声,说道:"不相干,那里这么娇嫩起来了."说着,只听外间房中十锦格上的自鸣钟当当两声,外间值宿的老嬷嬷嗽了两声,因说道:"姑娘们睡罢,明儿再说罢."宝玉方悄悄的笑道:"咱们别说话了
,又惹他们说话."说着,方大家睡了.至次日起来,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动弹. 宝玉道:
"快不要声张!太太知道,又叫你搬了家去养息.家去虽好,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的从后门来瞧瞧就是了(宝玉果然体贴,若是晴雯回了家,哪有在怡红院舒服)."晴雯道:
" 虽如此说,你到底要告诉大奶奶一声儿,不然一时大夫来了,人问起来,怎么说呢?" 宝玉听了有理,
便唤一个老嬷嬷吩咐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说晴雯白冷着了些,不是什么大病.
袭人又不在家,他若家去养病,这里更没有人了.传一个大夫,悄悄的从后门进来瞧瞧,
别回太太罢了(特特说明别回太太,可知不合规矩)."老嬷嬷去了半日,来回说:"大奶奶知道了,说两剂药吃好了便罢,
若不好时,还是出去为是.如今时气不好,恐沾带了别人事小,姑娘们的身子要紧的."晴雯睡在暖阁里,只管咳嗽,听了这话,气的喊道:"我那里就害瘟病了,只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说着,便真要起来(晴雯姑娘好大的脾气,她是聪明人,别人的意思她一听即知,偏生人又傲气敏感,受不得一点轻视。火气又大,比一般的主子小姐还刚烈).宝玉忙按他,
笑道:"别生气,这原是他的责任,唯恐太太知道了说他不是,白说一句.你素习好生气,如今肝火自然盛了."宝玉是能体谅人的,李纨自有其职责,不能不说明,至于怡红院的丫环听不听,那就是宝玉的事了,她一定要事先嘱咐了。宝玉说晴雯那一句你素习好生气,真是了解晴雯,说的入木三分。真不知是谁给了晴雯那好生气的资本,也是宝玉吧。
正说时,人回大夫来了.宝玉便走过来,避在书架之后.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
,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
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嬷嬷们说道:"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伤寒.
幸亏是小姐素日饮食有限,风寒也不大,不过是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说着,便又随婆子们出去.
彼时,李纨已遣人知会过后门上的人及各处丫鬟回避,那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致 ,
并不曾见一女子.一时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开了药方.老嬷嬷道:
"你老且别去,我们小爷罗唆,恐怕还有话说."大夫忙道:"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爷不成?
那屋子竟是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如何是位爷呢?"老嬷嬷悄悄笑道:
"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那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
,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拿了药方进去.一个丫环如此的排场,难怪人家误会,惯不得都说大户人家的丫环体面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大。
宝玉看时,
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象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老婆子道:"用药好不好,
我们不知道这理.如今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去倒容易,只是这大夫又不是告诉总管房请来的,这轿马钱是要给他的."宝玉道:"给他多少?"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也得一两银子,
才是我们这门户的礼."宝玉道:"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是一定的年例.这人新来了一次,
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去."宝玉听说,便命麝月去取银子.麝月道:"花大奶奶还不知搁在那里呢?"宝玉道:"我常见他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和你找去."说着,二人来至宝玉堆东西的房子,
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却是几串钱.于是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 ,
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那是一两的星儿?"宝玉笑道:"你问我?有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人.宝玉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算这些做什么!"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
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咱们不识戥子,倒说咱们有心小器似的."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上,笑道:"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姑娘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掩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宝玉道:"你只快叫茗烟再请王大夫去就是了."婆子接了银子,自去料理.看宝玉和麝月如今的浪费,不知他年贾府没落时,会不会后悔当年的奢华。
一时茗烟果请了王太医来(那是太医呀,如今给一个丫环看病,可知贾府的背景了),诊了脉后,说的病症与前相仿,只是方上果没有枳实,
麻黄等药,
倒有当归,陈皮,白芍等,药之分量较先也减了些.宝玉喜道:"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
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连我禁不起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
"麝月等笑道:"野坟里只有杨树不成?难道就没有松柏?我最嫌的是杨树, 那么大笨树,
叶子只一点子,没一丝风,他也是乱响.你偏比他,也太下流了."宝玉笑道:"松柏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宝玉心上真真体贴女孩子,在他眼里女孩子就是那娇艳的海棠花。
说着,只见老婆子取了药来.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就命在火盆上煎.
晴雯因说:"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宝玉道:"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一面说,一面早命人煨上.又嘱咐麝月打点东西,遣老嬷嬷去看袭人,劝他少哭.一一妥当,方过前边来贾母王夫人处问安吃饭.
这才是宝二爷乐意忙的事情呀,一个袭人一个晴雯,也算是宝玉看重的丫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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