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爱红楼---迎春的语言

从书中看迎春的话非常少,在公开场合她基本上沉默的,这与贾府的规矩有关。离了规矩,在诗社里,因为她不喜诗词,所以也和惜春一样退于绿叶的角色。看了别人海棠柳絮菊花的花开花飞,似乎这样的角色让她很安然。惜春经贾母提起,还有一个绘画的特长,奉命画贾母的游园图,一时成为焦点人物。
而迎春成为焦点人物,却是因了她的管理不严惹出了风波。第一件是她的奶妈聚赌,被贾母公开处罚,邢夫人这个名义上的母亲跑来教训她。邢夫人因说道:"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 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 什么意思."迎春低着头弄衣带,半晌(可知沉默时间之长,因是邢夫人责问不得不答)答道:"我说他两次(可知是说过,迎春原知什么是是规矩),他不听也无法(奴才不听,可知主子的威信了).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他原该说, 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分来(小姐的身份,还是有份量的).他敢不从,你就回我去才是(自己管不了汇报给上级). 如今直等外人共知,是什么意思.再者,只他去放头儿,还恐怕他巧言花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作本钱,你这心活面软,未必不周接他些.若被他骗去(邢夫人也是很了解这边的事务的),我是一个钱没有的 ,看你明日怎么过节."迎春不语,只低头弄衣带(这是迎春无奈的一个经典动作了).邢夫人见他这般,因冷笑(邢夫人实在是不喜欢她了)道:"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 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但凡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又有一话说,-----只好凭他们罢 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也该彼此瞻顾些,也免别人笑话.我想天下的事也难较定,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半!谁知竟不然,这可不是异事. 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议论为高."旁边伺侯的媳妇们便趁机(总是有无事生非的人)道: "我们的姑娘老实仁德,那里象他们三姑娘伶牙俐齿,会要姊妹们的强. 他们明知姐姐这样,他竟不顾恤一点儿."邢夫人道:"连他哥哥嫂子还如是,别人又作什么呢.(这话却是明白 ,何必牵扯别人,邢夫人并不想与二房生事,她真恼的是自己家的贾琏凤姐)"一言未了,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冷笑(又是冷笑,这女儿、媳妇,她一个也瞧不上)两声,命人出去说:"请他自去养病, 我这里不用他伺候."明责迎春,实恼凤姐。看这一段话里,迎春毫无主张,只是被动的挨骂。邢夫人的话她也没听进去。
这事没完,奶嫂又来令迎春求情迎春先便说道:"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 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 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她也明知,她在府中的地位).我自己愧还愧不来,反去讨臊去."绣桔便说:"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凤来再说."王住儿家的听见迎春如此拒绝他,绣桔的话又锋利无可回答,一时脸上过不去,也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儿,乃向绣桔发话道: "姑娘,你别太仗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 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自从邢姑娘来了, 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 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谁又要去?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算到今日,少说些也有三十两了.我们这一向的钱,岂不白填了限呢."绣桔不待说完,便啐了一口,道:"作什么的白填了三十两,我且和你算算帐,姑娘要了些什么东西? "迎春听见这媳妇发邢夫人之私意,忙止道:"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 ,出去歇息歇息倒好(这样的处事之姿态,果然是大度,只是也不让人感谢,反而轻视)."一面叫绣桔倒茶来.绣桔又气又急,因说道:"姑娘虽不怕,我们是作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他倒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 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 敢是我们就中取势了?这还了得!"一行说,一行就哭了. 司棋听不过,只得勉强过来,帮着绣桔问着那媳妇.迎春劝止不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迎春真的是有不管不问之心。看书也是一个办法。
下边这一段,当看探春风采,与迎春的强烈反差。 三人正没开交, 可巧宝钗,黛玉,宝琴,探春等因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约来安慰他. 走至院中,听得两三个人较口.探春从纱窗内一看,只见迎春倚在床上看书,若有不闻之状. 探春也笑了.小丫鬟们忙打起帘子,报道:"姑娘们来了."迎春方放下书起身.那媳妇见有人来,且又有探春在内,不劝而自止了(果然畏探春呀,假以时日,探春有凤姐之威),遂趁便要去.探春坐下,便问(探春可不是省事的,不仅不躲,反要主动管):" 才刚谁在这里说话?倒象拌嘴似的."迎春笑道:"没有说什么,左不过是他们小题大作罢了. 何必问他."探春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了不成?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月钱的, 一样有用度不成?"司棋绣桔道:"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那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使,连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是算帐,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 . 如今他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他赔出许多来了.究竟姑娘何曾和他要什么了."探春笑道: "姐姐既没有和他要,必定是我们或者和他们要了不成!你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他."迎春笑道:"这话又可笑.你们又无沾碍,何得带累于他."探春笑道:"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他说姐姐就是说我.我那边的人有怨我的,姐姐听见也即同怨姐姐是一理.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事.但不知金累丝凤因何又夹在里头?"那王住儿媳妇生恐绣桔等告出他来,遂忙进来用话掩饰.探春深知其意,因笑道:"你们所以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 趁此求求二奶奶,把方才的钱尚未散人的拿出些来赎取了就完了.比不得没闹出来,大家都藏着留脸面,如今既是没了脸,趁此时纵有十个罪,也只一人受罚 , 没有砍两颗头的理.你依我,竟是和二奶奶说说.在这里大声小气,如何使得."这媳妇被探春说出真病,也无可赖了(探春言一针见血),只不敢往凤姐处自首(敢在这胡闹).探春笑道:"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谁知探春早使个眼色与待书出去了. 去请平儿来。此事果然解决了。问得迎春,忽见平儿如此说,乃笑道:"问我, 我也没什么法子. 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 ,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这样的语言,完全是迎春的心性,不是无为而冶,而是根本不冶。
迎春的语言,非常符合她的性格特点。在一个大家族里,低眉顺眼的生存也许是看似最简单却是最艰难的生存法则。迎春无母,又是庶出,自己的父亲不得贾母的意,对于她来说,最简单的法则就是省事,不闻不问,以求自保,然而这样的方式却是无法自保。有太多的时候,你不招惹别人,并不等于能得到别人的尊重,经常是是换来别人的轻视。比如探春,在管家的时候,先拿凤姐的规则说事,反而让凤姐尊敬。若说无为而治是宝钗的风格,她不生事,可是若是别人轻谩了她,比如宝玉说她杨妃,她马上以负荆请罪还击,弄得双玉没了话说。
迎春的性格由她的语言来表明,而她的命运由性格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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