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珍爱红楼――爱的清冷
她是十二钗中笑声最多的女孩子,待人天真,笑语盈盈。对人从无评论的迎春也说她,话太多,总也说不完。这样一个满心热情的女孩子,却有个最清冷的身世。父母不在,依附在叔叔家里过日子。
一出场一句史大姑娘交待了清楚,她必是从小就常来贾府的,成了熟人,所以作者不用笔墨形容她的身世,不比黛玉宝钗,都有个详细的交待,她好像一直在那里,成了人人都知的,所以反而没了笔墨。
那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对于宝黛的话是,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
也不理我一理儿."她在史府冷清惯了,一心想的是在贾府能有人理会她,可是眼前已非从前,不是旧时光景。黛玉一来,宝玉和贾母的重心都移到了黛玉身上,她自然是失落物。可是说不得争不得,她也是一个客人。而黛玉与贾母的关系,原比她近的多。
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
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宝玉笑道:"你学惯了他,
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史湘云道:"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也是有心机的,反问黛玉。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用宝钗对黛玉,果然是黛玉的无奈。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是不敢还是挑不出。宝玉不等说完,忙用话岔开.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的众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一个忙字,写尽小姑娘的神韵。
就是这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却偏是寂寞,没父母无兄弟,在史府的规矩是,做针线活做到半夜三更,给别人略作一点,那些太太奶奶还不乐意。真是没人替她想呀。所以一遇了宝钗,便奉为知已。一口一个姐姐,人前人后相赞。有了这个姐姐,没了父母也无妨。宝钗给了她温暖,替她筹划请客的事,出力出钱,让她也作了回主人。她自然开心,所以便认了姐姐,此后感觉有了依靠。再来贾府必要住在宝钗那里,不管不顾,宝姑娘原是最宜清静的人,她却一心贴了上去。只是欢喜,哪里还看人情冷暖。
史府接她回去,满腹心事不乐意走,也只是悄拉了宝玉,老太太想不起来的时候,记得接我。那样的叮咛多少心酸与无奈,老太太另有了重心,自然冷落了这个娘家的小姑娘。海棠花社还是忘了她,她急得了不得,来了先作了两首,又忙着请客,是为了怕她们小瞧了自己还是冷落自己。其中心事难猜,自然也是她难言。
宝玉从张道士那得了个麒麟要送给她,还不小心丢了园子里。让她捡了,那一刻恍然间出神,与宝钗一怔有异曲同工之处。她的女儿心事,终也有醒然的时候,只是放在心上。到了怡红院,与袭人说起往事,也是几多感叹。叹息宝钗待自己,一片真心。劝宝玉待人接物,一样的受冷落,没放在心上,她的世界原就是太过天真与单纯!
宝琴来的时候,她也欢喜,忙着告诉人家,什么人能理,什么人不能理,一派真诚。香菱学诗的时候,她也热心。如今香菱正满心满意只想作诗,
又不敢十分罗唣宝钗,可巧来了个史湘云.那史湘云又是极爱说话的, 那里禁得起香菱又请教他谈诗,越发高了兴,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
可是投了兴趣,自然十分热情。
宝钗因笑道:"我实在聒噪的受不得了.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的.一个香菱没闹清,偏又添了你这么个话口袋子,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
李义山之隐僻.放着两个现成的诗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做什么!"湘云听了,忙笑问道:"是那两个?好姐姐,你告诉我."宝钗笑道:"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湘云香菱听了,都笑起来.这样的时候,于她就是快乐。
等到了芦雪庵争联即景诗,她先是拉了宝玉吃烧烤,说出是真名士自风流的话,正如当年醉在芍药花下。后来联诗,数她聪慧。众人看他三人对抢,也都不顾作诗,看着也只是笑.
黛玉还推他往下联,又道:"你也有才尽之时.我听听还有什么舌根嚼了!"湘云只伏在宝钗怀里,笑个不住.宝钗推他起来道:"你有本事,把`二萧'的韵全用完了,我才伏你.
"湘云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诗,竟是抢命呢."众人笑道:"倒是你说罢."她的灵性她的才气,都是灿烂。
大观园毕竟也是她的桃源,只是好景易过,夜抄后宝钗忙着离园,她住在李纨处,也知世事已变,中秋夜她安慰黛玉,因说:"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
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
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社也散了,诗也不作了.倒是他们父子叔侄纵横起来.你可知宋太祖说的好:`卧榻之侧,岂许他人酣睡.'他们不作,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明日羞他们一羞."此时仍是豪情犹在!才有与黛玉的佳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原是全书的妙语,只是清冷。是不是那时节,也合了她的无限心事。那从不得起的史府,原是能决定她命运的地方。她的未来,不也是由叔父说了算吗。哪里轮得她来决定,是怎样的人生,她都要接受与面对。那个语笑嫣然的女孩子,那个芍药花下的小姑娘,终还是要面对成长的人生。
她的判词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何必枉悲伤,她是不是比谁都通透,知道悲伤无用,所以才用笑语对年华。终是爱的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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