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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我的文学

(2012-12-06 16:4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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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稿

时间

我的人生

只不过

无意间

分类: 散文


张国庆

 

中国传统文人背后,大多有一位善良的母亲。

夜读《二十四孝》图文,忽然知道,“芦衣顺母”“卧冰求鲤”等古老的传统故事,居然是我小时候,母亲给我讲过的。只不过,母亲讲的是故事的情节,而没有说故事文绉绉的题目。母亲不识几个字,那么这些经典故事,母亲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却不知道了。我所知道的,是我姥爷早年顺德(今邢台)师范毕业,这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乡间,可谓大知识分子的;既然如此,姥爷肯定对“二十四孝”耳熟能详了。也许,母亲讲述的故事,最初来自姥爷的家教?很有可能。因为,母亲小时候,也曾听姥爷讲述过民国时代的启蒙课本……这也是母亲告诉我的。

母亲讲述的故事,当然不止这些。早年间,姥姥家、我们家那些旧事,母亲的讲述更是绘声绘色——文艺理论、写作课讲的各种描写及表达方式,无不俱备,且生动而传神,让读过中文系的我佩服得很。假如母亲粗通文字,我敢说,不用任何加工,而只需把那些故事记录下来,就会是很好的小说。一个人年轻时候的记忆,真是非常惊人的好:晚年的母亲,常常忘记炉子上的水开了,却对多年以前的旧事记忆犹新,仿佛一本无形的书,印在母亲记忆的深处。

那些故事,也许是对我最初的文学启蒙,我后来终于走上文学之路,想来与此不无关系。我的人生花季,也是最迷恋文学的时候;我的人生阅历,也需要通过阅读这种间接体验,渐渐充实起来。但那时正值“文革”,我却没什么书可读。我从村里伙伴那里,借来“文革”前出版的长篇小说,没了封面,缺了内页,卷了边角,我却如饥似渴,读得津津有味;记得从1972年开始,形势稍稍宽松,书店的货架上,有了些新出的文学类书籍,以及重新出售的“文革”前出版的长篇小说。食不果腹的叫花子,绝对不会忘记粗茶淡饭的美味,而我至今清晰地记得那些小说的定价,是那么刻骨铭心:《艳阳天》一二三卷,分别为1.10元、1.25元、1.30元,《创业史》1.05元,《沸腾的群山》0.90元,《海岛女民兵》0.60元,等等。

记得这些书的定价本身,并无多少意义,而且现在看来,这样的书价简直低廉得微不足道,然而那时,却时常让我陷入矛盾与困顿之中。因为囊中羞涩,绝对没有过一元以上的钱;我要买这些书,就需要向母亲要钱。然而母亲手里,也往往只有区区几块钱,那是全家生活的油盐酱醋;而我每买一本书,往往就要一块多钱,我常常为我的奢侈而内疚。我那时已在县城上高中,那时的高中学业不太紧张,每个中午,我都要跑到新华书店,隔着柜台,与那些书“相看两不厌”。因为实在喜欢,隔段时间,我就禁不住向母亲要钱,买回一本,就如获至宝。那时生产队一天的工值才两三毛钱,而且一个壮汉才能挣到,母亲的工值能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然而对于买书,母亲几乎没有拒绝过我;而我每每向母亲要钱买一本书,也是一次心灵的煎熬。

高中毕业后,我回村劳动。有谁能够想象得到,我一个文弱书生,却甘愿吃最多的苦,没日没夜的自愿加班劳作,所挣工分的“相对值”,竟是全生产队最高的。我这样做,目的或精神支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回报母亲……

只有在劳动的间隙,才是我的读书时间。然而常常加班劳动,这样的间隙又是那么的少。冬天夜长,我的读书时间,常常延续到后半夜。那时村里没有电,夜里读书,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母亲没钱打煤油供我奢侈,我点灯就用那种每斤9分钱的劣质柴油。这种柴油灯的火苗很小——天暖的时候,也就黄豆大小,到了冬天,屋里不生火,劣质柴油凝固或被冻成冰坨,那火苗简直还没绿豆大了。常常和衣趴在被窝里,一手握住冰凉的油灯瓶子,让油化开一些,以保持“绿豆”大的火苗,一手翻书阅读。我的眼睛,就是那时近视的……多少年后,母亲当了我们新婚夫妇的面,说她那时要是有钱打煤油,也不至于让我眼睛近视了……母亲这样说,让我不禁放声大哭……

好多年过去,我的文学终于有了一些成就。除了平时报刊上发表一些作品,至今出版了5本书。每出一本书,我都要给母亲一本。暑假里,外地的侄女回来,我就让她读给母亲听;母亲一个人在老家,闲暇时,居然把我的散文集捧在手里,一页一页翻着,与其说“读书”,不如说在找她还认识的字——我们回老家看望母亲,她说还能从我的书上找到她认识的几十个字……抗战时,母亲上过村里的识字班,姥爷那时就是识字班的老师;后来因为生活的磨难,认识的字大多忘记了,而今记得的,也仅仅是中、国、人等几十个“常用字”。言语间,母亲几分感慨,我却几分遗憾。

2009年夏天,母亲生命的灯油,怕是熬到了尽头。而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单位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便请了长假,回乡下照料卧病在床的母亲。乡下老家离我们住的县城三里地,常常是上午、下午或傍晚,照料好母亲,暂时没事的时候,就匆匆赶回城里我们的住处,操作电脑,敲出一些想好的文字,存盘之后,再匆匆赶回乡下照料母亲……月光下或黑暗中,“呜”地一声,每当我推开铁栅栏大门,就会听见东头屋里的母亲问:“庆呀?”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就感到无与伦比的温馨。或许,这温馨是相互的:母亲温馨着我的归来,而我温馨着家中毕竟还有母亲——于是就想,假如有一天,我听不见这两个字问话的声音,我将情何以堪。

那个晚上,我照料母亲吃饭,先摞上几床被子,然后搬动母亲,让她半靠在被子上,我端着饭菜,尽量让她自己吃,以便活动手臂。忽然,母亲拿筷子的右手松开了,我又把筷子放在她手里,让她手指尽量捏住,她却又一次松开。我以为母亲累了,或是不想吃了,就喂她吃……次日早晨,把馒头泡在牛奶里,让母亲吃了早饭,收拾停当,便又回城,继续我的写作。

时近中午,我回到村里,让母亲吃饭时,她的右手却抬不起来了。仿佛这时,我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于是赶紧找村医为母亲输液;仿佛这时,我也才意识到我的愚蠢,居然不曾意识到母亲患了脑血栓,以致延迟了最初的宝贵时间——假如昨夜母亲松开筷子时,我就能意识到,并且立刻输液,效果肯定会更好些……虽然输液后,血栓症状暂时消失,母亲恢复如初,我也暂时松了一口气,但过了几天,母亲右侧肢体不能动弹,最可怕的血栓还是形成,几经救治,却再也不能恢复了……我曾经多么的傻,我不能原谅自己,那份深深的悔意和负疚,是常人无法体验的……世上可以统筹兼顾的事有很多,可我那天凭什么,为了我的文学,竟暂时忽略了母亲!

还有,母亲平时喜欢喝水,然而卧病在床之后,却很少喝水了。我知道,母亲是在尽量减少我的麻烦。可是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脑血栓的发病,是不是跟喝水较少也有关系呢?毕竟,喝水少了,血液就相对粘稠,血液循环就不太流畅……我认为我“怕得有理”,可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在村里照料母亲,成了远近闻名的“孝子”;当时自我感觉很崇高,然而事后反思,我才知道我崇高得很不够。多年前读过惠特曼《从巴门诺克开始》的句子:“我说,任何人都还完全不够虔诚,任何人都还敬慕或崇拜得不够,人还没有开始想到自己是如何神圣,未来是如何的确定。”是的,“孝子”的美誉貌似崇高,然而,其实最崇高而神圣的,却是母亲的人格。在母亲的境界面前,我应该忏悔才是……

那以后,母亲的生命又延续了两年半的时间,却终于没能熬过2011年的冬天;母亲以88岁高龄辞世,也带走了她那些让人魂牵梦绕的故事。母亲走了,却将她的傻儿子留在世上。从此,再也听不到母亲关于那些陈年旧事的讲述,再也听不到我推开栅栏门后母亲问我的声音……留给我的,是深深的遗憾和悔恨。在生活那样艰难的时代,母亲不曾拒绝过我买书,而多少年后,我却不能时时陪伴、全心全意照料母亲。我的母亲,与我的文学,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我一时弄不清楚;为了我的文学,我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

我最初的文学细胞,是母亲无意间培养的,正如艾青的诗句:“蚕在吐丝的时候,没想到会吐出一条丝绸之路。”孔子说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的永不再来,未来的日子,如果能有一部传记文学或长篇小说问世,或许是对母亲最好的纪念。

我还不曾做到我本来应该做的,我不想再错过我应该能够做的。未来的日子,我将以我的生命为燃料,锻造我的文学,我期望着,在燃烧与锻造中,我和我的文学,能够浴火重生。很难想象,我的曾经付出巨大代价的文学,如果连这一点也做不到的话,还会有什么价值!

    去年今日,母亲走了;今年今日,谨以此文,奉献在母亲的灵前。

 

              2012-10-28初稿

              2012-12-6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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