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

             文  嘉萱

“前两天的市长热线是不是你打的？”刚接通电话，我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您好”，那边就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一开口就充斥着一股子浓烈的火药味。

“是我打的！有问题么？”我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心里却还是笃定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就那么点小事儿，你至于告我们么？再说了，都街里街坊的，我还帮你垒过院墙呢……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办事儿呢？这不是过河拆桥吗？当然了，这事儿跟那事儿是不是一码事儿，也不是说你告了我们就怕你了，但是你这么做事儿是不应该的，你知道么？本来说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儿，你瞅瞅，你弄得市长都关注了……”

“既然知道市长关注了，你们咋还不给我安水管来呢？”我依旧慢条斯理的应对他。

“那个什么，你这两天在家等我们，我们去人。什么人……”在我尚未来得及反驳的时候，那边电话啪的挂断了，不知道是不屑于跟我继续下去，还是为了显示他们的主导地位。

事实上，这真不是一件大事儿，起因不过是一节空调冷凝水管。

我住的楼是一栋高层，我家住一楼。也不知道是当初施工的原因，还是后期使用过程中出现的损害，总之是一楼的属于我家外墙的冷凝管神秘失踪了。于是，二十多户的空调排水便从二楼倾泻而下。最初的时候，我非常有阿Q精神的，把自己的户外想象成为一片山间别墅，而那日夜不断的水流就权当听溪流淙淙、山泉潺潺了。可没多久，我发现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那长久潮湿的墙壁上渐生绿意，用我这高度近视的眼睛远远望去是苍翠一片，也煞是好看。但走近细看却发现，那不是风景，而是一层苔藓。用手触摸，一股湿滑粘腻的触感，让人顿生恶心之意。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被古人骗了这么久 ——所谓的“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完全是诗人一厢情愿臆造出来的！看到这情形，我眼前仿佛出现了如同恐怖大片里的情形，一层又一层的苔藓在水流的滋养下逐渐包围了我的窗子，之后，一点点渗入我的房间，先是书房、然后是卧室、厨房……我每天不得不在湿腻的环境里小心翼翼的生活着，说不定某一天我自己也会成为了一个长满苔藓的怪物……哇，想想这太可怕了！

于是，我立刻行动，直奔物业而去。但那位长相甜美，却目光冷峻的前台小姐给了我一句与她目光同样冷冰冰的话：“对不起，不归我管。”我用祈求的目光加上尽量温柔的声音询问：“那，这该归哪儿管啊？”“不知道，你找经理吧！”这下，连基本礼貌的“对不起”也没了。没等我再多说一句，人家转身跟同事谈论起淘宝今天什么商品打折来了，那表情，绝对是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于是，我在物业办公楼里左转右转，终于在楼上找到了挂牌的经理办公室。

好在那位经理虽是一脸秃头横肉，看起来非善类，但是态度还算不错，在我说明了情况，并反映前台说不归他们管的时候，他非常肯定的给了我答复：“这事儿，前台不懂，您见谅。这事儿我们管，肯定管！您别急，先回去等两天。”人家态度这么诚恳，我还能说什么呢？于是高高兴兴回家了。

谁知道过了好几个两天后，还没人上门来。我想也许是物业经理太忙了，于是我又致电询问了一下。对方还是很客气的说：“别急，再等等，等我们统计一下，看看一共小区缺少多少米，然后一起安装，一步到位。”我想，人家这样做无可厚非，也算是通过现象看到本质了吧。我这一反映，算不算是也为全小区的业主谋福利了呢？这么想着，挂断电话后心里还挺自豪的。

谁知道，这么一等，便从此杳无音讯了。

我坐等了大概有一个多月，终于按捺不住了，于是再次致电经理。人家这次的说法是：“哎呀，不好意思啊， 管子没买回来啊。你再等等吧。”这时候我有点没有耐心了：“你们不是去美国买进口管子了吧？再说了，你们也不用买进口的啊，国产的，能用就成呗。用得着这么久吗？”尽管我在心里一再强调一定要淡定，但事实上，却是我的小宇宙有要爆发的趋势了。“那，没管子，我也没辙……再说了，这个事儿也根本不是我们物业的事儿，是项目部的遗留问题！”这次，这位秃头经理的态度再没有最初的客气了，反而拿出一种你奈我何的语气。我都能想象出他那幅泼皮无赖的表情，那颗秃头上的五官一定是斜眉吊眼，摆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对着电话不耐烦的应对我。

“你不是让我直接去找开发商、建筑商吧？我交了物业费，这事儿就得找你们物业！你们不管，我就要维权，找个地方说道说道了！”我真的很生气了。“找啊，有本事，你爱找谁找谁去！”“好，好，好！如果你们没人管，我就打市长热线告你们！”气的我，一连说了三个好，面对如此态度 ，我真的是到了“生可忍，熟不可忍”的地步了。

“爱告就告，当我们怕你啊？！”啪，对方恶狠狠的挂断了电话，

说真的，我不过用这个说辞吓唬吓唬他们，同时也给自己壮壮胆。老百姓的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哪就到了麻烦市长的时候啊？所以，挂断电话，虽然心里觉得憋闷，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等了好些日子。原本巴望着他们能够心里发虚、又或者良心发现来把水管安上就皆大欢喜了。谁知道，整整一个夏季都快过完了，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而我，则不得不整日享受着“隔帘听雨慢敲窗”的日子。

当我抱着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再次致电之后，我发现想要遵循正常的程序解决这件根本算不上事儿的事儿是基本不可能的了，于是，我终于忍无可忍的拨打了市长热线。尽管我觉得为这件事儿而拨打这个电话有浪费公共资源之嫌，但他们真的是把我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只能期待这个热线能给我带来柳暗花明了。

于是，便有了开篇我接的那个电话。

还别说，电话打完后的确出现了很大的效应。那就是除了对方在电话里对我一通训斥之外，我感觉我在小区里的“点击”率也越来越高了。每次从家里出来，总有那些认识不认识的住户，在不远处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后来，一个平时关系不错的邻居悄悄告诉我，那些对我指指点点的人并不是表扬我为大家谋了福利，而是因为听到了些闲言碎语，甚至涉及到人身攻击。听到邻居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当时就气的脸色煞白，我不用猜就能想到，一定是那些人在背后做的，正面不能打击到我，就在背后散播流言蜚语诽谤我。可惜，我暂时找不到证据，否则我还继续告他们侵犯我的名誉权！

回到家时，发现楼下正有几个人围着那管子不停的又测又量。其中就有那个曾经帮我垒过墙、又打过训斥电话的主儿。看到我，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仿佛我是忘恩负义十恶不赦之徒一般。我心里虽然很气愤，却又觉得跟这种人胡搅蛮缠等于自贬身价，所以，也懒得理论。反正，这个安上就算完事儿了，何必自寻烦恼呢。

刚准备进去，电话响了。刚准备接，突然看到那群人鄙夷的目光，忽然心里有了计较。

“您好，x叔啊，您看，我这么点小事儿还麻烦您亲自打电话过来啊？您市里工作那么忙……嗯嗯……上次我就是刚好去市里办事儿，碰到您秘书了，然后随口念叨了一句，没想到他不仅给县里施压了，还跟您汇报了……好好……我知道……嗯嗯，下次你来家里，跟我爸好好喝两盅……x叔，您看，您客气了不是，我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好好……嗯，就这样，再见！”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这时候，那群人的眼光明显发生了变化。那个垒墙的主儿，仿佛刚刚才看见我，从人群里一大步就跨了出来，把手往自己裤子上擦了又擦，然后伸过来：“姐，你可回来了！你瞅瞅，这么着给您接这个管子，行不？这管子好啊，是美国进口的，使用寿命长……那什么，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儿甭那么费事，直接找我就成，要不，您记我一个电话，凡事儿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一准儿给您解决喽！”

“谢啦，你们还是先把这事儿办完再说吧。”我没握他伸过来的手，而是转身，非常有派头的进了屋——

我得赶紧的给我闺蜜回电话，否则她非得杀过来不可。

过了几日，我再出现在小区里，不仅“点击”率仍然攀升不下，人缘明显也好了很多，大家都主动笑眯眯的跟我打招呼，有时候，还有人主动塞给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