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６点起床，是要到绵竹孝德镇看望＂５．１２＂地震中在汉旺东汽中学失踪的高二六班学生李薇的父母．汽车开出什邡城一直往北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岔口,司机小廖就糊涂了,原来他路不熟,记忆中的岔口已经变了样子,车已经快开到绵竹汉旺镇了.下车问路,一位修车的师傅非常耐心和认真地告诉小廖车行的方向,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去孝德镇的路.李薇的家--苦葛村二组就在通往孝德镇的路边.

  早春的阳光温暖而明亮.但见一排整齐的农舍立在一片金黄的菜花中.彩蝶翻飞,微风轻拂,完全是一幅和谐宁静的田园风光画卷.李薇的表姐引领我们走进了李薇的家.一位面色憔悴的40岁左右的妇女迎上前来,她就是李薇的母亲了.没到她家前,我就想过,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很难使他们很快振作起来.需要漫长的等待,需要时间的消磨.....我的判断没有错,我们随李薇的母亲走进家门后,空空荡荡的家什么也没有,失去孩子,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做任何事情.已经十点多了,李薇的父亲李明德还在里屋蒙头大睡.从地震以后,他的生活就失去了朝气. 堂屋里连个座都没有"是不是李薇有了什么消息?",刚起床的父亲还没弄清我们的来意"我们也是来打听李薇的消息的!".听到我们的回答,老李目光顿时就失去光芒.我的回答的确令人失望.但我也在安慰自己,总比告诉他李薇死亡的消息强.

    去年,我到东汽中学那天,部队还在抢时间清理废墟.百十多位学生家长坐在远离挖掘现场的小操场旁边的矮墙外面等待辨识从废墟中抬出来的遗体.家长们虽都知道,他们的孩子凶多吉少,但总还是盼望着自己的子女能够活下来.遗憾的是一个个孩子遗体被抬出来,都被家长认到了.围在遗体旁的悲怆的哭声,让你不由得心碎.李明德夫妇俩是5月12日晚上9点赶到东汽中学的,那时高二六班活着跑出来的同学告诉李明德,李薇可能没有死,好象很快被救出来送走了.老李将信将疑,但他和妻子一起一直在学校等待消息.直到5月19日凌晨两点,当救援部队停止当夜的挖掘之后,死亡学生编号已经是第835人,俩人才不得不含泪离开校园回家.那是个多么长多么黑的晚上啊,没有星光,没有月亮,一切的乌云都覆盖在他们的心头.4月25日,孩子刚过完17岁的生日,那天她给家里打电话"妈妈,同学们给我过生日了!给我买了好多礼物!"哪里想的到,生日过后17天,女儿就不见了!他俩不想说孩子死了,因为一直没有见到孩子的遗体.总希望她不知被送到哪个医院,总希望不知哪一天,女儿突然回到家!李薇的母亲告诉我,她最后一次见到女儿是在外婆家门口,女儿搂着她的肩,还给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然后背着书包沿着小路去赶开往汉旺的汽车.母亲看都没看她一眼,她以为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分别,过几天她还会回来,还会回到她的身边!哪想到女儿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李薇的父母不停的述说着对女儿的牵挂与思念之情,他们多次跑到德阳问过,有没有昏迷不醒的地震伤员.德阳官方回答"有,这么大的地震怎么会没有呢?"但他们拒绝回答,这些昏迷的伤员在哪里治疗.李薇父母就是这样没有放弃"希望"每天都在等待着女儿归来.他们还听到过同学黄小霞父亲亲眼看见女儿被从废墟刨出来后送到绵竹体育馆,父亲骑者摩托车从后面追,但到了体育馆,什么也没有见到,女儿从此就再也没有音信. 莫非女儿还在昏迷中?夫妇俩在撕心的煎熬中,等待了一天又一天.

  今年春节前,我托朋友打听李薇家的地址,他们因天黑路远又着急返回成都,没有找成.但我一直惦念着他们.以前找到的东汽中学遇难的学生家长,没有一户能在平静中生活.遇难同学余扬的父亲连房都盖不起,刚起了不到一尺的围墙,乡镇干部就来拆帐篷."你让我们冻死啊!"余扬父亲几乎要与他们拼命,才把帐篷留住!洛水中学遇难学生杨波的母亲至今还病在床上.年轻一些遇难学生家长,准备怀孕再生育一个孩子.但由于伤心太过,基本都流产了.多少悲伤的故事,一直盘垣在汶川和北川这块山峦起伏的土地上.

   春节的爆竹声响起来的时候,李薇的父母,躺在床上相拥而泣.他俩捧着女儿的照片,一遍遍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失去女儿,他们的生活就失去阳光,生命就没有了支撑.我劝慰他们,生活还得往前走,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李明德和妻子拿出女儿考高中时的中考证还有他们为女儿特制的放大照片让我们看.好漂亮的小姑娘,她和表姐一起微笑地站在门前的白杨树下.

    我想,如果学校的建筑再结实一点儿,哪怕能在坚持几秒钟,该会有多少孩子跑出来?该会保住多少完整的家?

   汶川地震时,面对无数死难的学生,有领导高呼:"一定要清查豆腐渣建筑工程的制造者!要给死难的学生讨个说法!".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九个月,有哪个学校的豆腐渣工程得到清算?又有谁知道5月15日早晨,也就是汶川地震第三天,大批灾民仍埋在废墟中，绝望地等待救援的时刻。成都市委市政府在温总理的眼皮底下,在世界各国媒体高度关注的时间和地点，出动数百辆搬家汽车,成功地迁移到了世界上最漂亮、最气派总投资12亿的政府办公新大里。

     5月14日,在都江堰聚源中学倒塌的校舍前,面对记者不停的追问,学校的老师几乎都以不了解情况拒绝回答.沙子一样的"混凝土",铁丝一样纤细的"钢筋",几百个同学的生命,都没有唤回老师们讲真话的勇气.我曾试图找到负责审批过剧院聚源中学、都江堰新建小学、和向峨中学教学楼建设的都江堰市教育局前科长李云森，想再了解一下这些学校建设过程中到底还在哪些环节出了问题，但李云森的手机一直拨不通。而建设部特邀的专家——同济大学教授陈宝胜在考察了聚源中学的废墟后对记者说“聚源中学在选址、建筑的构造、建筑结构体系、施工以及建材选择方面肯定是有问题的。”

    岂止聚源中学,新建小学,向峨中学,绵竹富新二小,北川中学的教学楼皆是"问题"建筑,如富新二小的楼房连构建柱都没有,怎么能不倒塌?安县桑枣中学16万建的一栋楼房,维修就花了40万.幸亏这40万,保住了所有在这栋楼里上课的孩子.北川中学,官方报道遇难学生1200多人,而我这次在北川中学得到的死亡学生数字是1600多人,教师41人.

   虽然现在公布的地震死亡学生总数是1.9万.但我相信,真实的数字起码要超过2万人.事实上,灾区的许多学校都是廉价工程个体工程,如聚源中学的一栋楼造价一万.

    5月12日地震那天，刚满20岁的羌族姑娘付燕的爷爷正在北川县医院做手术,她的爸爸妈妈和十多位直系叔伯长辈前往陪护，结果无一人生还。只留下她和家族中的12个弟弟妹妹们，最小的堂弟付兴然才只有5岁。根据北川的习俗，必须要在中国新年期间祭奠死去的亲人。大年初一，付燕和弟弟妹妹十多个人走上了通往北川老县城的沙石路。孩子们不再说笑打闹，有些凝重的步子踏起一片灰土。遥望着北川县医院的废墟，「娃娃家族」中的16岁姑娘王苏燕长跪不起，她的爷爷、父母等十多位亲人至今仍被压在废墟下。在她身旁，「大家长」付燕和其他兄弟姐妹们一起双膝跪地，头朝前方，燃香、烧纸。一路上，前往祭奠的北川人汇成数不清的人流，北川老县城外，几乎随处可见祭奠后燃过的清香、烧过的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