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簌簌落枣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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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读着书，隔着透明的玻璃板，眼睛的余光瞥见走廊外的石板地面上有微微摇摆的碎影。凝神望去，原来是枯黄的枣叶。

再将目光稍往上抬，便见自家院子里的那棵小枣树正被西风摇曳，摇曳之间，一片片黄绿色的枣叶便颓然摇落，然后，摇摇摆摆地坠落在石板地上。我家院子里本来干干净净的石板地面上，便散落了一地枯黄的枣叶。这一地枯黄的枣叶，有的刚坠落地面，还在颤颤滚动；有的被西风吹拂，瑟瑟抖颤；有的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凄然无声。但隔着玻璃板，我似乎听见它们窸窸窣窣的浅呜低咽。

西风扫落叶，不免撩起我心中一丝丝惆怅的涟漪。

昨天，又染风寒。浑身酸软无力，脊背发凉而僵硬，头皮沉重而麻木。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头疼。头皮像细细的针刺着一样，一阵阵，撕扯着头皮，又四处游走，让我不时地揉按太阳穴，拍打头顶，也无济于事。昨晚，喝了一些中药，躺在床上，盖一个厚被子还感觉凉，又让妻子加盖一层。夜里，浑身淌汗，身上的内衣和被窝都被溻得湿漉漉的。早晨六点多醒来，觉得嗓子疼，又喝了两包感冒冲剂和几片消炎药。然后，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一直睡到八点半，才勉强爬起来。喝了一碗粥，妻子便搬了一张竹躺椅到走廊里，让我晒太阳。

今天是十一月十号，七号刚立冬。虽然已经立冬，但今天却是少有的小阳春。艳阳高照，天青云白，坐在镶了双层厚玻璃的走廊里，被灿烂的阳光烘烤得暖烘烘的。手里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随着时间的积累，身体渐渐地暖和，心也渐渐地温馨安然，风寒感冒带来的寒凉和烦躁渐渐冲淡。

可是，这一片片西风落叶，总不免让我想起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让我想起范仲淹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何况已过立冬？总不免黯然神伤，感喟时光流转，秋尽冬来，人生短暂，来日苦多。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书呆子睹物伤情的自然反应，或者，是一个本来就有些身心憔悴的人的病态性敏感。但，见落叶而知秋尽冬来，顿感人生苦短，却是油然而生的忧愁啊！

愁自何处？无非是因当下被风寒折磨而怅然联想到自己是一个癌症患者，并因此摘了一个肾。前不久，又因为被怀疑肺部有肿瘤，遭受了一场虚惊。今年春天，一场重感冒，落下了头疼和脊背发凉的病根。种种生命体相都在昭示着自己生命力的退化和弱化，也在不时地勾起我对自己生命延续的长度的担忧。譬如今天，因为寒凉和头疼的折磨，心情本来就是阴郁而寒冷的。只是因为小阳春的艳阳高照，因为走廊里暖哄哄的氛围，我的心情才得以转暖。而这一片片西风落叶，却又搅扰得我心生寒意。

我所看的书是记者凌志军的《重生手记》，他在书中记录了一个癌症患者的康复之路。本来，这部书已经在《齐鲁晚报》上连载过，我断断续续地看过一些段落。大女儿偏又买了这一本书，让我读。她的心愿我了解，是想让我像凌志军一样，满怀生活的勇气，正视病魔，又满怀乐观，战胜疾病。

我刚刚读到本书第二章《癌症不是绝症》中的两个小节，一是《水静心闲》，一是《路上的风景》。

在《水静心闲》里，他写了自己忍着疾病折磨，到公园里散步。春日和风，生机盎然，湖水蜿蜒，柳叶抚水，已让他心境逐渐平和。又看见一位姑娘，在树林深处，横琴依石，闭幕凝神，轻捻慢挑，弹奏古筝。此情此景，使他觉得：“这画面是属于尘世之外的。它有一种优雅、不屑一顾的色彩，似乎要把世俗的功名利禄都融化掉。”他又遇到一位抖空竹的老北京，老北京说了一段话：“穷人有穷人的难处，富人有富人的难处，病人有病人的难处，健康人有健康人的难处。只有一种人没有难处......就是不拿难处当难处的人哪!”这几句话，深深打动了凌志军，再看老北京抖空竹。“眼前那只梦幻般的空竹仍在翻飞跳跃。哨音不绝，划破晨曦，就像一首轻盈动人的圆舞曲，带着一种在生命历程中沉淀下来的洒脱和练达。”

在《路上的风景》中，他记叙了台湾出版人莫昭平专程来看望他的情况。莫昭平语重心长，讲了自己身边人战胜癌症的故事，又说：“试着放下自己的目标，停下来，看看路上的风景，也许是好事。”从她的劝慰里，凌志军“听懂了她的话中含意：一个癌症患者，首先必须在精神上从容平和，豁然通透，立于不败之地。这比任何灵丹妙药都重要。”

我也是个癌症病号，读这本书，确实很能唤起我的心灵共鸣。此时此刻，读到这两节文字，我的心情豁然开朗。

抬头看，那轮秋日，金光闪耀，以刺眼的光芒普照大地，给大地带来融融暖意，这暖意，温馨，柔和，如一双慈母的手在摩挲自己的头顶，头颅的每一处每一筋脉，都被和暖抚慰和包裹。闭上眼，眼帘里阳光的光亮一会儿橙红，一会儿橘黄，一会儿金黄，变幻着暖意融融的童话色彩。

昨天，我还看了一些网友所拍的金秋图片，图片里的晚秋景色，有枫树，槲树的火红，有银杏、梧桐的金黄，有松柏的墨绿，还有大草原的黄绿，真的是五彩斑斓。这就足见，秋末也不只是一派枯萎萧瑟。

再去看那一地落叶，也许是风力减弱的缘故，不再瑟瑟发抖，而是安静地躺在石板上，是一派恬静，一派祥和。

眼前的小枣树上还残留的树叶，固然也变得单薄而焦黄，在枝条上瑟瑟缩缩，一派衰败像。但，在初春的时候，那新绽的枣芽嫩生生，毛茸茸，如刚孵出的鸡雏儿，惹人喜爱。随着气温上升，它们慢慢地伸开懒腰，舒展一叶叶青翠。夏天里，在火热的阳光下，又是一叶叶浓郁的碧绿。碧绿的叶子中间，星星点点，缀着一颗颗青涩而圆润的果实。

小枣树去年开始结果，今年的果子已有几百颗，枣子红的时候，红艳艳的果子在绿叶间闪闪烁烁，生机灵动，也透着些顽童般的淘气。摘下一颗，放在嘴里一嚼，嘎嘣脆，甜津津。我相信，明年的枣子一定会结得更多更甜。

我心里也明白，立冬已过，这小阳春的天气不会持久，气温只会越来越低，最终，会冰天雪地，北风料峭。时光的脚步，是挡也挡不住的。就像我头上的白发，要不是因为染发剂的遮盖，早就露出白发苍苍的二毛真相了。我也明白，染发，只是一种艺术的伪装，人生骨子里的老迈是挡也挡不住的。而今，疾病渐多，身体渐弱，就是时光的无情，是时光的必然。

秋去冬来，冬天之后，又是春天。正应了雪莱的诗句：“要是冬天// 已经来了，西风啊，春日怎能遥远？”春夏秋冬，寒暖轮回，季节更替；花开花落，叶绿叶黄，沧桑变幻，皆是自然规律。就是人的生老病死，也是天地万物生生不息的必然。也正如苏东坡而言：“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如此一想，我眼前的西风落叶，便也是人生路上的一道风景，虽然略带感伤，但也是一幅平和闲淡的画，一首舒缓优雅的交响曲，在心底撩拨微波之后，复归坦然宁静。

再想想，所谓的癌症，伤风感冒，不也都是人生路上的一道风景吗？

——2014年11月11日-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