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泰山超北海  担畚箕移南山

最近，因为偶然的原因，拿出我放在橱子里的一些书法作品，有别人的，也有我自己的。一幅幅字，都有一个故事，一段回忆。故事里有酸甜也有苦涩，回忆里有兴奋也有悲凉。其中一幅斗方，是我自己胡乱涂抹的，写的是“挟泰山超北海谁曰不能担畚箕移南山我行必成”，落款是“为女儿XX参加高考撰并书于九九年七月七日”。便回想起写这幅字时的情景。

1999年7月7日那一天夜里，我很晚才回到家里。白天在高考考场上忙了一天，已经非常疲累，但总觉得心里有事儿，搅扰得心神不宁。才想起今天是大女儿参加高考的第一天，而且是在离家里七十多里路的市里考试。当时，全市各县的艺术体育专业考生都要集中到市里参加文化考试。我所在的学校也是高考考点，因为我是主抓业务的副校长，便无法离开考点，当然也就无法陪孩子去市里考试。又因为那时我们家里还没有手机，也没想起借一部手机让女儿带着，所以，彼此之间不好联系。

一天过去了，女儿考得如何，不得而知。乱乱活活忙的时候，把女儿考试的事丢在了脑后，回到家里，静下来，就想起了大女儿独自一人在市里参加高考。对女儿的担心，对孩子的期望，如涨潮的潮水一般在我心里一波波涌来，好大一会儿，总是潮难平。思来想去，就在心里自拟了一副对联，在砚里倒上墨，拿起毛笔，铺开一张纸，随笔写下了这幅斗方。

后一句取自愚公移山的寓言故事，不必赘言。前一句“挟泰山超北海”语出《孟子·梁惠王上》：“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翻译成今天的大白话，孟子说的就是：“要一个人把泰山夹在胳膊下跳过北海，这人告诉人说：‘我做不到。’这是真的做不到。”很明显，孟子的原意，是用“挟泰山超北海”来比喻绝对做不到的事。但我反其意而用之，强调只要有信心，有志气，很多常人认为是不可能实现的事，都可能实现。正应了一句流行语：“一切皆有可能！”将这句话和愚公移山的故事放在一起，一是强调要有自信和志气，二是强调要努力去做，有自信自强坚定不移的精神为前导，有踏踏实实坚持不懈的行动做桥梁，人就能把理想变成现实。正如李白的诗句所言：“直挂云帆济沧海，长风破浪会有时！”

很明显，我的意图是在暗地里给女儿鼓劲。

大女儿是在高二才选学美术的。有一天，她对我说：“爸爸，我看我要是纯靠文化课成绩考大学，希望不大。要是选学美术，还有一拼。”我的大女儿是个内向的孩子，她当面向我提出这个意见，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想了想，就尊重她的意见，让她选学了美术。没成想，女儿非常争气，到高三应届这一年，参加专业考试，就取得了比较理想的成绩。在苏州大学的美术专业考试中，名次非常靠前。也超过了山师大的专业线。

当然，我女儿不但奋力拼搏，而且吃了不少苦头。她曾经到远离我们县二百多里地的地方去参加一个专业辅导班，我曾经去那里看过。专业教室是租赁的一个旧厂房，门窗上都有窟窿，冬天里，寒风一吹，坐在里面比外面还冷，真是冷如冰窖。我女儿就在那样的教室里学了两个月，脸和手冻得长了冻疮，红肿，还流疮水。记得有一次，女儿搭了几个小时的车，回到家，我和她妈又不在家，在他奶奶家，她借别人家里的电话，找到了我们。我们赶到家，她在寒风里瑟瑟缩缩的站着，浑身都发抖。他妈妈看见，捧着她那双冻得红肿的手，直掉眼泪。我在一旁，心里也酸得很。只埋怨自己没本事，不能给孩子创造好条件，让孩子吃苦了。

这一次，我因为工作所累，又不能陪她到市里去参加高考。虽然写了一幅字，心情稍微平静些。但我心里的愧疚一直萦绕心头，让我很久不能入睡。

等到女儿高考回来，我只是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关于我在深夜写的这幅字，却只字未提。那幅字，也就藏在橱子里，卷在一沓子书法作品里，再也没有露过面。是想将这份父爱深藏心底，还是怕家人说我矫情？我到现在都说不明白。

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大女儿早就大学毕业，有了稳定工作，也早为人母，外孙都将近五岁了，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

偶然的机会，和两个女婿闲坐，来了兴致，拿出这幅字，让他们看，并且回忆起大女儿当年的艰辛。正说着，大女儿推门而进，看到这幅字，竟然掉下泪来，而且动情地说：“我拿走，一定裱起来，挂在家里！”

也许，在她心里，这幅字里浸润着深沉的父爱。但在我心里，当年写下这幅字，又藏了这么多年而不示人，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如今，拿出来，让家人看，依然觉得有几分矫情。

2012-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