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黄泥郎（2019年6月修订版）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个王儒生，他在太湖边开办了一家“五味书塾”，专门教授小孩子读书明理。王儒生泽心仁厚，他大半生在五味书塾传道、授业、解惑，就是穷得交不起学费的渔家孩子，只要肯读书，他都收作学生。

一天正上课，门外下着细雨，五味书塾来了个八九岁的男孩，他站在课室外面，对王儒生说：“先生，我想读书。”

王儒生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自个儿在太湖长大的。”男孩说，“大家叫我黄泥郎。”

王儒生仔细打量，只见他赤着脚，身上沾满了泥巴，衣服也没穿，只披着一张破渔网。王儒生觉得这孩子蛮可怜，于是收留了他，给他买来新衣服新帽子、新袜子新鞋子，让他住在书塾里，随堂听课读书。

黄泥郎年纪虽小，做事却勤快，五味书塾里里外外的活计，他都帮忙打点，他尤其喜欢蔷薇花，每日浇水捉虫，养得满架蔷薇一院香。

一日，王儒生正教课，突然一阵惊雷，窗外风起云涌，不久下起暴雨。王儒生忙把石阶上的兰花草搬进屋里，又去关门、关窗。

就那么一忽儿工夫，回到书屋，却看见黄泥郎趴在书桌上，已经“呼呼呼”睡着了。

“黄泥郎，站起来，认真听课！”

王儒生唤了好几声，黄泥郎毫无反应。王儒生生气了，他抓起黄泥郎的手，用戒尺狠狠朝他手板心打了三下。可是呢，黄泥郎仿佛没有知觉似的，总不醒来。

等到风停雨歇，同学们散学归家，黄泥郎才醒转来。

先生很生气，问他：“你为什么上课睡觉呀？”

黄泥郎大汗淋漓，一脸茫然，也不晓得回答。

见他默不作声，先生恼了：“我原本见你勤奋好学才收留你，如今你倒好，上课偷懒睡得香，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明日不要读书了。”

黄泥郎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先生，我没有偷懒。刚才风雨声中，我听得太湖有人喊‘救命’，人命关天，总不能见死不救呀！我就离开书屋，赶去救人了。”

先生一听，更加火冒三丈：“胡说八道！明明偷懒睡觉，怎么编出去太湖救人的鬼话？我看你啊，做梦当英雄去了吧！”

黄泥郎低头说：“先生不相信，就到太湖边看一看。我救的五艘船，已经驶入乌溪港了。”

“好，你在家面壁思过，我去太湖看看。”

王儒生走出五味书塾，沿着太湖水岸，走到乌溪港。船家正议论纷纷。一个说：“今日那孩子，真是天神下凡啊！”一个说：“幸亏得他奋勇救险，要不然呀，船沉湖底，咱们都没命了。”一个说：“我看他样子，像五味书塾的黄泥郎。”

王儒生走上前，问那些船家：“黄泥郎今天真的到太湖来了吗？”

“没错儿，就是他救了我们。”一个船家说，“刚才他走得急，一只鞋子还落在我船上呢！”

王儒生接过鞋子，细细看了，没错儿，正是他给黄泥郎买的新鞋子。船家感激黄泥郎救命，又是送鱼，又是送蟹，弄得王儒生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暗暗觉得奇怪。

王儒生提了鱼，提了蟹，提了鞋子回到家，果然见黄泥郎光着一只脚，只穿一只鞋。于是他知道这个孩子有神通。

但他守住了这个秘密，没有往外说。

那回以后，每逢刮大风下大雨的日子，黄泥郎就会趴下酣睡，灵魂出窍，到太湖去救人。先生和同学也不唤他，时间一长，慢慢地习以为常。

有一年，五味书塾招了一个新学生，因为蛮顽皮，王儒生就让黄泥郎跟他同桌，时不时管一管他。一天，孩子们正背新书，突然晴天霹雳，狂风怒吼，手上的书都给吹翻了。先生急匆匆跑去关窗户。就那么一忽儿工夫，黄泥郎已然趴在书桌上，酣然睡去了。新同学心想：“哼，黄泥郎，平日你管着我，今天却自个上课睡觉，瞧我捉弄捉弄你。”他一时玩心大起，弯下身子，偷偷脱下黄泥郎两只鞋子，扔到茅坑的屋顶上。

等到风浪平息，黄泥郎醒转过来，急得连连跺脚哭喊：“哪个藏了我的鞋子？”

新同学撇撇嘴：“谁叫你上课睡觉？我拿你鞋子玩玩怎么啦？哭什么！”

黄泥郎冲他大吼：“刚才狂风暴雨，沉船都在呼救。我才动身，忽然鞋子不见了，我找了好一会儿没找着。只能光着脚去救。结果还是去迟了，十艘船只救上来八艘，两个船家淹死了！”

先生与同窗半信半疑。为了求证，王儒生打开书馆，带一帮读书郎去到太湖水岸。一到港口，船家纷纷迎上前来，又是送鱼虾，又是送柴米，都对王儒生说：“先生啊，这回真真亏得你家黄泥郎救命。只可惜风浪巨大，两艘船没能救上来。”

那个新同学一听，十分后悔，赶紧跑回书塾，爬上茅坑的屋顶，取下两只湿漉漉的鞋子，还给黄泥郎。

黄泥郎跺脚说：“事已至此，找到这双鞋也没有用了。我以后不穿鞋子，就赤着脚吧！”

从那时起，黄泥郎就一直赤着脚。每回听到太湖有人遇险呼喊，黄泥郎就立即起身去救，因为省去了穿鞋袜的工夫，救人及时多了。

因为他总赤着脚，大家就都唤他“赤脚黄泥郎”。

后来有一回，飓风刮了三天三夜，学童不能出门，五味书塾停了课。窗外风越刮越猛，王儒生独坐看书，黄泥郎本来在习字，忽然又趴下，睡了过去。

王儒生见他满头大汗，知道他救人辛苦，蛮心疼他，就拿来一把蒲葵扇，坐到他身旁，为他扇风。

可是，先生越是用力扇，黄泥郎身上的汗就越多。不多久，汗水像溪流一样从黄泥郎身上流下来，“滴滴嗒嗒”、“嘀嘀嗒嗒”落到地上。

先生看着焦急，越发往蒲葵扇上使劲儿。扇着扇着，黄泥郎身上的汗干了，毛孔流出血来。先生吓坏了，急忙放下蒲葵扇，把黄泥郎抱入怀里，大声喊他、使劲摇他，然而，黄泥郎渐渐冷却，终于没了气息。

先生又是搓他脉门，又是掐他人中。可是，不管先生怎么弄，黄泥郎再也没有醒来。

黄泥郎死了。

王儒生失声痛哭，他守着黄泥郎的身体，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后来，他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睡着，就梦见黄泥郎来到他面前，对他说：“先生啊，你给我帮倒忙了。这几日黑风精作怪，掀翻了湖面所有的渔船，我救了人，救了船，就想要制服他。正跟他较劲呢，你却给我扇起了逆风，这不但增强的黑风精的力量，而且阻碍我前行，耽误了回归肉身的时间。如今我制服了黑风精，把它囚禁在风罐子里，以后太湖就会风平浪静，再不会有大灾难了。但是呢，我的魂魄脱离肉身太久，回不去了。”

先生待在梦里，伤心得落下泪来：“黄泥郎，是我害了你啊！”

“先生不要难过。我原本不是凡人，是太湖鲤鱼仙子和黄儒生的孩子。”黄泥郎说，“如今虽说失了肉身，但我没有死灭，魂魄仍然能够凝聚。请先生到太湖边，为我做一个泥塑的身体，有了泥胎，我的灵魂就有所归依。”

王儒生从梦中醒来，他埋葬了黄泥郎的肉身，然后去到太湖边，与船家、渔民一道，筹集了一笔钱，为黄泥郎造了一个泥像，为了防止风雨把泥像打散，又给他盖了一座庙子。庙子盖好了，黄泥郎托梦给王儒生和当地的渔民：“多谢各位为我塑像。以后但凡在太湖遇溺、沉船，只管唤一声‘赤脚黄泥郎，救命！’——我即刻前来相救。”

从那以后，赤脚黄泥郎就成了太湖的守护神，无论什么人遇难落水，只要唤他一声，就能得到他的救助。 

西汉末年，光武帝刘秀落难来到太湖，他坐在船上，在太湖漂了十多天。眼看要靠岸了，谁知突然来了一阵怪风，把大船打翻在水里。正在危急关头，浪头出现一个浑身黄泥，光头赤脚的男孩子，那男孩力大无穷，一手捞起大船，一手救起刘秀，把他放回船中。然后，他用手掌托起大船，迎风踏浪，仿佛走在平地上，一会儿工夫，就把刘秀与大船安全地送到岸边。

刘秀感激不尽，但是，他还没来得及道谢，男孩消失了。

刘秀问岸边的船家：“刚才救我的男孩是何方神圣？”

船家告诉他：“他就是我们太湖的赤脚黄泥郎。”

后来，刘秀登基做了皇帝，专程到太湖边上，为黄泥郎修建庙宇，给黄泥郎塑了金身，赐封他为“黄泥相公”，又赐给他一双紫金靴，一顶黄金帽，一身华美的锦锻衣裳。

 不过，太湖的渔民和船家依然唤他“赤脚黄泥郎”，不喊“黄泥相公”。为什么呢？因为呀，如果喊他“相公”，他就要穿衣戴帽、着袜蹬靴，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相公模样，再出来见人——那未免就耽搁了救人的时间。（完）

后记：

我到图书馆，借得一本《民间故事大全集》。要说全倒不怎么全，可是我要感谢这本书，因为书里有赤脚黄泥郎，这是别处没见过的。我一见赤脚黄泥郎，就喜欢赤脚黄泥郎。于是查找资料，资料也只在网上有，从无名网友的叙述，可知黄泥郎故事在无锡地界真实流传。这位小男孩是太湖水上的保护神，在太湖乡下名声赫赫，与南中国海的妈祖娘娘齐名。

 2018年7月，我把这个故事带到无锡，在善生阅读馆给孩子们讲述这个故事。孩子们非常喜欢黄泥郎，第二天，有个男孩儿趴下装睡，嘴巴念叨说：“不要吵我，我去太湖救人啦！”能够把这个太湖故事带回到太湖边，讲给湖边的孩子听，这真是棒极了。

本故事参考文本：太湖民间故事《赤脚黄泥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