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之202：田昆仑

一苇  述

从前有个田昆仑，他家道清贫，一直没能娶妻。

田昆仑自家有块田地，田地有一眼水池，池水清澈秀美。有一年，禾稻成熟，他到田间干活，远远看见三个女子，正在池中洗澡。田昆仑偷偷走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是呢，约略走到离水池百步远，女子却都不见了，水池里只有三只白鹤。两个在池边树下梳理羽毛，一个在池水中央洗浴。白鹤鸣声迷人，听来无比欢悦。

田昆仑生怕惊动它们，他趴下身子，匍匐爬行，缓慢靠近水池。去到离水池大约十步远，再抬头，他傻眼了。原来，水池里没有白鹤，只有三个赤裸的天女。

田昆仑讶异得叫喊起来。但他知道天女已然受惊，急忙站起身，朝她们跑去。

树下两个女子慌忙抱起天衣，把天衣往身上一抖，当即衣袂飘飞，腾空飞去。池中央的女子身形弱小，因为够不着天衣，无法飞走，只好潜入水池。过得一会，她从水中探出头来，惊恐地望着田昆仑。她的小脸吓得青白，接着，又涨得通红。田昆仑取得树下的天衣，把它收卷起来，藏入怀中。那件天衣轻盈洁净，就像一片羽毛。

他装出庄严的模样，责问她：“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擅自到我家水池洗浴？”

“请池主宽恕，我是天女。”那个女子说，“因见这池水妙好，故而下来洗浴。还请池主归还天衣，我将以头上金珠玉钗相赠。”

“我不要什么金珠玉钗，我只要你做我娘子。” 田昆仑涉水下池，就要去抱她。

天女十分惶恐：“这样终归不好。请你除下外衣，为我遮蔽身体。我跟你回家，与你结为夫妇。”

田昆仑听这话，心中自然喜悦，当即脱下外衣，给池中天女披上，把她带回家中。他与老母亲说话，称这天女为“鹤女”。

老母亲见天女温柔和婉，也很喜欢。当天两人拜过母亲，拜过天地，举起交杯的酒盏，喝了结婚酒。

可是呢，回到房间里，天女闷闷不乐，她眉头紧皱，一句话也不说。田昆仑近前抱她，她一再推拒，逼急了，她就问：“你什么时候还我天衣？”

田昆仑哄她：“我只为你珍藏这件衣裳。只要我俩夫妻恩爱，生下孩儿，三年后，天衣自然还你。”

于是两人成了夫妇。

那天女虽然从天上来，但她与田昆仑一起生活，饮食作息，也与寻常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光阴累积，日月交替，不知不觉过去三年，天女生下一个儿子，那孩子聪明伶俐，取名田章。

家中有了孩子，生计日渐艰难。田昆仑打算跟随西域商人经商。临行前，他交给老母亲一个木匣，叮嘱道：“这个木匣子，装有媳妇的一件衣裳。请母亲无论如何谨慎收藏，不要让她看见。”

不过，家里实在没有什么秘密之地，阿婆就把木匣放在自己床头，用枕席遮盖住。

田昆仑这一去，好几个月没有回家。天女总不快活，她说话做事，总懒洋洋提不起精神。阿婆问她：“鹤女呀，你总不高兴，你想要什么呢？”

天女就与阿婆说：“我本是天女，有一件天衣，给田昆仑收起来了。记得刚来时，我身形幼小，现在身材长高，人变得丰满，又生了儿子——不知道那件衣裳还合身不合身？”

阿婆听了这话，只得装糊涂：“我不知道什么天衣。”

那一年，眼看要到中秋，天女一天比一天焦躁，她坐卧不安，日夜在屋里屋外翻找。

她找呀找，却什么也没有找着。

一天清晨，阿婆关好木门，到田间去摘菜。天女丢下孩子，闯入阿婆的房间，她走到床前，掀开枕席，发现了那个木匣。她打开匣子盖，欢悦地叫嚷。那件天衣，依然像从前一样，柔软、轻盈、熠熠生辉。

天女取出天衣，往身上一抖，当即衣袂飘飘，她双脚离地，从窗户飞出了屋子。

天女越飞越高，终于飞往天外，不见了影子。（完）

后记：古中国的这类故事，无论是《毛衣女》还是这则《田昆仑》，都与现今流传的牛郎织女故事有重大的差异。

牛郎织女的幸福时光，应是中国乡间男耕女织生活凝聚成的意象。而这则故事中的天女，她不留恋人间——丈夫、孩子、柴米油盐——这一切都没能留住她。她永远向往的，是自由。

这，也许是最本质的女权主义吧！

一笔一画，我述写这个故事，深深为之震撼。

今日中秋，老郑买菜烧饭，打包回来最好吃的早餐。我得以端坐桌前，写好这个故事。我与老郑说，我再也不跑啦！是为记。

    本故事参考文本：《敦煌零拾》七《搜神记》卷之《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