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之130：梦神仙

一苇整理编写

  

从前有个庄稼汉，平日家没啥嗜好，除了爱吹牛，就只爱睡觉。

他长得矮又胖，所以大伙儿给他起了个花名字，叫他“四蛤蟆”。

都说丑人有福气，那四蛤蟆自个长的不好看，却娶了个模样儿蛮秀气的妻子，名叫玉兰花。那兰玉花做得一手好饭菜，尤其烧鸡烤得特别香。

一天他出田干活，没干一会就到了中午，他怕日头晒，早早扛了锄头回家，走到厨房外，听见玉兰花自个儿说话：“本来只想吃个鸡翅膀，没想到一开口吃去鸡半边——待会儿四蛤蟆回来可不能说偷吃。我就只说他丈母娘来了，送她半只烧鸡拿归去。”

四蛤蟆在门外待了一会儿，待他媳妇儿煮好饭菜才推门入屋：“媳妇儿，把半个烧鸡端来我吃。”

玉兰花吃了一惊：“你咋知道只剩半个烧鸡？”

四蛤蟆说：“我刚在田里做活，累了在田头迷迷糊糊睡觉，梦着你偷吃了半个烧鸡，还说等我回家，就只说我丈母娘来了，送她半只烧鸡拿归去。”

玉兰花低头扭手不言语，心想这四蛤蟆真厉害，以后啥事儿不敢再瞒他。

 

过了几天夫妻俩去丈母娘家吃酒，那玉兰花叽叽呱呱爱说话，心里藏不住事，就把四蛤蟆梦着她偷吃烧鸡的事与她娘说了：“那家伙可恁厉害，一梦一个准，事事就像在他跟前，让他瞪大眼看着一个样。”

丈母娘一听可高兴：“原来女婿是个梦神仙，他有这本事我还不晓得呢，昨晚咱家走失个母猪，四下里找不着，不如让他梦一梦，看母猪在哪。”

于是岳丈把四蛤蟆唤到跟前：“玉兰花说你梦得准，你给我梦一梦，看母猪在啥地方。”

四蛤蟆连翻一串白眼，装模作样说：“你要大梦还是小梦？大梦梦三天，小梦梦一夜。”

丈人想要快点找回母猪，就说要小梦。

于是四蛤蟆要了间厢房睡觉做梦，告诉丈人明日天亮前千万莫要打扰他。

白日里他好好睡了一觉，到半夜便醒过来，心想前些时看那母猪肚子恁大，可能躲哪里下崽了。他借了月光出门寻找，去到小树林，见树林中有堆麦秸，掀开麦秸一看，果然见个母猪在麦草堆中央做了个窝，下了八个猪崽儿哩，那八个小猪崽正趴在猪婆怀里衔着猪奶子睡得香。

四蛤蟆轻悄悄盖好麦秸，回厢房去继续睡觉。

第二天晨早，他岳丈送早餐过来，问他说：“梦着了么？”

四蛤蟆打个呵欠说梦话：“梦着了，猪婆在小树林麦秸堆里头哩，好运气，下了八个崽，五个黑来三个花。”

他岳丈一听，连忙与他丈母娘往小树林跑，果然见到个麦草垛，搬开麦草，那猪婆与一窝小猪崽安安稳稳在里头，猪崽儿不多不少正好八个，五个黑来三个花。

那岳丈和丈母娘两个笑得眉眼开花，赶了猪婆，抱了小猪崽，欢天喜地回了家，逢人便讲说：“俺家女婿四蛤蟆，实打实是个梦神仙，俺丢了母猪教他梦，他一梦梦到猪婆藏麦垛，再梦梦到猪婆下猪崽，不多不少正八个，五个黑来三个花！”

 

丈母娘讲的快嘴快活，她交游广，朋友又多，那帮三姑六婆越传越神，越传越远，四蛤蟆是个梦神仙这事儿，传呀传，传到了县衙门，教那县太爷听着了。

县太爷那会儿正烦恼，他官印丢失七八天了，派人暗暗查找都没有着落，又不敢悬赏明查，怕上头知道乌纱不保。这会儿听说自家县里出了个梦神仙，急急派出两个心腹衙役：“快备马车，请梦神仙前来见我！”

两个衙役不敢怠慢，连忙去找四蛤蟆，找着时，那四蛤蟆正躺在田头睡大觉。他被衙役唤醒老大不高兴，心想这下闹大了，去县衙不是凶多吉少么？不如想个办法开溜，便说：“我刚才梦着老婆做烙饼，烙饼喷喷香，我得回家吃个饼再跟去。”

于是不由分说往家跑，那玉兰花正正好从厨房端出来四个烙饼。那四蛤蟆一边吃饼，一边低声跟玉兰花说：“那县衙不知深浅，还是不去为妙。你快快点着一柱香，香烧着半柱，立马把门前麦秸堆点起火来，我好借机逃脱。”

四蛤蟆上得马车，马上趴着打起盹来，不一会迷迷糊糊睡着了。走到半道，他突然大喊“不妙！”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俩衙役忙问他怎么回事，四蛤蟆说：“我梦见家中麦秸堆失火，娘子一人孤掌难鸣，我得赶回去救。”衙役不敢得罪，忙掉转车头，朝四蛤蟆家里赶，果然屋门前麦秸堆着了火，那玉兰花正拿水桶泼水哩。四蛤蟆跳下车救火，两个衙役也冲上去帮忙，不一会火灭了，俩衙役又催请四蛤蟆上车。

四蛤蟆不情愿去，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家里失了火，今日不宜出行，不去！不去！”

“你不去，如何向县官老爷交待？”

没奈何，那四蛤蟆只得又再坐到车上，一上车，又迷迷糊糊睡了去，走到半路，嘴里喃喃说梦话：“可如何是好？张三李四说哪个？”

俩衙役一听，只吓出一身冷汗，马上停了车，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梦老爷，梦神仙，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俩，你去到县官老爷面前，千万千万不要说出我俩名字啊！”

原来这俩衙役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他俩怀恨那县太爷，偷他官印，只想害他丢乌纱。

四蛤蟆这下喜得来了精神：“你俩如何偷藏了官印，从头至尾给我说一遍，要是说得实诚，我就放过你们。”

张三就说：“那日李四偷拿了官印，我不敢带出官府，只藏在楼顶第三沟瓦，至今在瓦底下压着。”

李四说：“只要梦神仙你善言妙对，庇护我俩，大恩大德不敢忘记。”

四蛤蟆于是端起个神仙架子，要张三李四好生侍候，又答应不供出他俩名字。

不一会到了县衙，张三说梦神仙果真神，在田里梦见老婆做烙饼，回到家果然老婆做了烙饼。李四说梦神仙真个名不虚传，半道上梦到家里失火，转回家果真救了火。

县太爷大喜，设了宴席招待四蛤蟆，又命人收拾玲珑华丽的一间小客房供他住下：“梦神仙你梦得准，今晚务必好好梦一梦，看我那官印落在何方。”

四蛤蟆慢悠悠说：“你要大梦还是小梦？大梦梦半月，小梦梦七天。”

县太爷只想早早找回官印：“小梦快，小梦吧。”

四蛤蟆喝一口茶，又慢悠悠说：“只怕小梦梦不准。”

县太爷只得耐下心来，等四蛤蟆的大梦。

那四蛤蟆在衙门吃好住好，美滋滋受用半个月，才对那县官老爷说出来：“我梦着了，官印在楼顶第三沟瓦，瓦底下压着哩！”

县太爷连忙让张三李四爬梯子上屋顶，揭开屋瓦，正正好在第三瓦沟找着了官印。

县太爷感激不尽，送三百两白银给四蛤蟆。那张三李四也感恩不尽，一路护送他回家，两人各送他五两银子。

 

这下好了，梦神仙的大名越传越远，传入了皇宫。皇帝那会儿正犯愁，他玉玺不见了，整日家无精打采。这下听说有个梦神仙，忙派人把那四蛤蟆恭请入宫。

入得皇宫，皇帝对他说：“梦神仙，你若帮朕找回玉玺，朕赏你黄金千两，把金枝皇姑嫁与你。”

四蛤蟆十分惶恐，但他装作胸有成竹的模样：“回万岁，你要大梦还是小梦？大梦梦三年，小梦梦七七四十九天。”

皇帝想要尽快找回玉玺：“小梦快，小梦吧！”

四蛤蟆心想到时找不着玉玺，岂不枉丢了性命？还是尽量拖延时间为上，便说：“圣上的玉玺非寻常物，只怕小梦梦不着，白浪费了时间。”

皇帝没奈何：“那你慢慢来，安安稳稳做大梦。”

太监安排他住下，教人替他铺好床铺。四蛤蟆高床软枕睡了一觉，醒来时肚子饿得咕咕响，他摆出个真神仙架势，大声叫唤道：“来人啊，先拿饭来！”

话音刚落，一位年轻侍郎踉踉跄跄跑进来，扑倒在他床前，“咚咚咚”拼命磕头：“梦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啊！”

原来这侍郎名字叫范来，玉玺正是他偷的。

四蛤蟆喜得心花怒放，脸上却装出心知肚明的神色：“你从实招来，我念你知错，免你灾祸。”

“不敢瞒梦神仙菩萨，玉玺在我手里。我偷拿玉玺，只想过一把皇帝瘾，神仙菩萨若能饶我，范来今生今世感恩不尽。”

四蛤蟆说：“今晚你把玉玺放进御花园玉麒麟嘴里，明日我面见皇上，自有说法。”

第二日天蒙蒙亮，四蛤蟆早早起身，梳洗整齐，去见皇帝：“圣上大喜——小人昨夜偶得一微梦，梦见一个玉石麒麟高声唱歌——圣上的玉玺，想必在御花园玉石麒麟嘴中。”

皇帝连忙跑去御花园，找着玉石麒麟一探手，果真玉玺正在玉麒麟嘴里。

皇帝手捧玉玺，龙颜大悦，当即赐梦神仙黄金千两，还要把金枝皇姑许配给他。

 

金枝皇姑年纪有点大，性情泼辣凶悍，听说皇兄把自己配给个矮胖子，不禁怒从心上起。

她派人把四蛤蟆唤到面前，手指一个金盒：“你这个江湖混蛋，一看就知是个骗子，你骗得皇帝，骗得了我吗？来，看着这盒子——若你能说出这金盒里装着啥，我心甘情愿嫁你。若是说不出，哼哼，我问你个欺君之罪，立马推出午门，斩了！”

四蛤蟆吓得冷汗直冒，心想这下完了。他伸出手，用力朝金盒一拍，感叹道：“唉，四蛤蟆，你今天要死在这金盒里啊！”

皇姑一听，大惊失色：“你真是神仙么？不但蛤蟆说对了，连四只都说出来，就像睁眼看着一个样！”

原来，皇姑想难为他，命太监到池塘捉来四只癞蛤蟆放入金盒，心想这回梦神仙无论如何猜不出。

这下好了，没奈何，皇姑只得收拾心情，准备嫁与他。

那四蛤蟆见这皇姑难缠得紧，急急推辞，说家里早有个老婆玉兰花，其实是个河东狮。一山难藏两虎，这场婚事，还是算了吧！

当晚他不敢回房睡觉，连夜跑出皇宫，赤脚朝家的方向逃跑。跑啊跑，跑了一整夜，回到村庄正是清晨。他小舅子在村边牧羊，见他回来，随手拔了一把青草藏在身后，问他道：“姐夫，猜猜看，俺手里握着啥？”那四蛤蟆又累又困，打着哈欠说：“别闹了，大清早来开玩笑！”小舅子听差了，以为他说“拿青草来开玩笑”，只乐得一蹦三尺高，喜洋洋跑在前头，大嚷大喊：“梦神仙回来罗，神仙回来罗——”

回到家，推开门，他娘子玉兰花正手拿擀面棍，独自儿做饺子。见他回来，只委屈得眼泪汪汪，抓住他就是一通猛打，这一顿打下来，那四蛤蟆登时变老实了，再也不敢胡吹说梦。（完）

 

后记：这个故事，怎么说呢，从看到它，到在笔记本上写草稿，到现在把它整出来，敲好，修好，打成个文档，也有三四年时间了。花三四年时间做一个故事，我的速度是蜗牛的速度。

但是我似乎不能做得快，每看到一个故事，我觉得它值得整理，可是我总想着它在文本背后，未知的故事情节和意象，我想像它像流水一样四下流传，有许许多多有趣但我还不得知的趣味——于是我去找同一故事的其他版本，这一找，便掉入无底洞了，有时顺藤摸着个瓜，但瓜并不理想，更多时候只有藤，没有瓜——偶尔人品高运气好，竟遇到更精彩的故事，但已经是另一个了。

画蛇兄说得对，去除了功利的心思，这事就会变成纯粹的享受，绝不会生出烦恼来。我的功利倒不是指望靠这事挣钱，我是急着想要完成。其实功到自然成，也没啥好急的。再说即使“成”不了，这一步一步写下来的过程，不也蛮美妙么？《梦神仙》这故事，它是如此的欢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