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之六十五：王子与青稞

一苇编写整理

 

从前有一个国家，叫布拉国，布拉国人牧羊为生。

有一年，羊得了怪病，一只只无精打采，不再吃草，纷纷死去。

阿初王子跟随年迈的医官医治羊群，但羊群依然纷纷倒下，王子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一天傍晚，阿初王子沿溪水溯源而上，他在溪边遇见了溪水神。溪水神很喜欢阿初王子，拿出青稞酒和糌粑招待他。阿初王子从小吃牛羊肉，喝牛羊奶，他从来没有喝过青稞酒，也从未吃过糌粑。

“太好吃了——溪水神，告诉我，这是什么——是你亲手做的吗？”

“你喝的是青稞酒，你吃的是青稞做的糌粑——它们是山神送来的礼物。”

“青稞——你说是天国才能种植的青稞吗？”

“不，所有的土地都能种植青稞——如果你种植它，布拉国将永不饥饿。”

“啊，请给我青稞种子吧！”

“你要青稞种，去问山神日乌达。”

“他在哪里？”

“他在大山里——你要翻过九十九座大山，越过九十九条大河，去往连接山河的大瀑布，山神日乌达就住在大瀑布里头。”

 

阿初王子告别溪水神，他手执长矛，骑上骏马，对年迈的国王说：“再见了，父亲，我得去寻找青稞，把天神的粮食种植在布拉国的土地上。”

“去吧。”老国王说，“阿初，无论路途有多遥远，你都一定要回到这里来。”

阿初王子翻过一座大山又一座大山，涉过一条河又一条大河，他在坎坷不平的大地上整整走了三年。他的骏马给鬼怪吃掉了，他的长矛被魔磁石吸走了，他的帽子让狂风吹跑了，就连他脚下的鞋子也被石头磨破了。

他光着头，赤着脚，走到了高原尽头，高原尽头有一棵大罗汉松，松树下坐着一位老妈妈，她正用线织一个袋子。

她对阿初说：“年轻人，你来干什么？”

“我找山神日乌达，问他要青稞种子。”

“那你还得再往前走，前头的山下有一条石头河，你沿石头河逆水向上，一直走到大瀑布，你面向瀑布呼唤山神的名字，连唤三次，山神日乌达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多谢你，老妈妈。”阿初双手合十，向老妈妈弯腰致意。

就在他低头鞠躬的时候，老妈妈把织好的袋子挂上他的头颈。

“找到青稞种子，把它们装进这个袋子吧！粮食种子将在袋里安然沉睡，直到你把它们再撒回大地。”

说完这句话，老妈妈不见了。

 

阿初翻越山梁，山脚下果然有一条石头河，他沿石头河逆流向上走，在河的尽头，大瀑布轰鸣而下，阿初面对瀑布大声喊道：“日乌达！”

与山同高的神出现在瀑布面前，他身体强壮神情庄严，声音像山洪暴发：“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山神日乌达，我叫阿初，来自东方布拉国。我们的羊得了怪病，数量越来越少，百姓都在挨饿，纷纷死去。我要在布拉国的土地种植青稞，请你给我青稞的种子。”

“王子，我这里没有青稞种子——只有脱了壳的青稞，它们只能食用，无法种植。”

“青稞——为什么要脱壳？”

“蛇王独占着青稞种植的秘密，他用粮食换取四方天神的庇护。你要的有生命的青稞种子，只有蛇王国才有。”

“那我得去蛇王国。”

“不要去，阿初王子，别再往前走了，回转头吧，回到你自己的祖国，你将安稳度过你一生的岁月。蛇王绝不允许外人得到青稞种子。所有去蛇王国盗取青稞种子的人与神，都已被蛇王变成狗吃掉——你也不会例外。”

“不，即使有危险，也必须前往。告诉我，蛇王国在哪里。”

山神取出一颗珠子，放在阿初的掌心，那珠子像清水一样澄澈：“要去的话，你要即刻上路。蛇王国在西方的彩云原野，你要翻越巨大的围墙，进入蛇王的田野。存放青稞种子的黄金洞府就在田野中央——万一你被蛇王发现，你要即刻吞下这颗风珠，它会让你跑得像风一样快。蛇王的魔咒强大无比，你不能独力解除它。你只能从爱情中获取力量，如果有一位姑娘真心爱你，愿意与你结婚，魔咒会解除。”

王子收好风珠，向山神道别，继续西行。

 

秋天，阿初到达彩云高原。

他爬上巨大的围墙，透过墙洞往下看，高墙围着蛇王肥沃的田野，田野满种青稞，金色阳光照耀成熟的青稞种子，在秋风里泛出金色光芒。

蛇王国守卫森严，巨大的城墙跟下，每隔一丈就站立着一名巨人卫士。当鸟雀来偷吃粮食，巨人卫士就会弯下腰，用石头把它们打落下来。

阿初到达蛇王国的第二天，蛇王现身田野，亲手敲响收割的锣鼓，所有的巨人都涌到田野来收割，巨人力量巨大，动作迅速，他们只花了一天工夫，全部青稞便已收割完毕，蛇王带领巨人，把粮食运往黄金洞府。

阿初躲在城墙洞里，想趁月色到田野捡拾落在地上的种子。

可是天还没黑，蛇王就放出来一群饥饿的母鸡，母鸡“咯咯咯”欢叫，拍着翅膀捡食青稞，不过一顿饭工夫，散落田间的青稞便被吃得干干净净。

巨人们因为劳累，很快睡着了。

到了深夜，阿初王子踏着巨大的呼噜声，独自穿越田野——田野中央有一座高大的土山，土山脚下有一扇黄金门——那是蛇王存放青稞的黄金洞府。

阿初王子走近熟睡的卫士，从巨人身上解下黄金铸成的钥匙，他打开黄金门，一堆堆青稞如同一座座金山。王子在青稞堆前跪下，他双手捧起青稞种子装入袋子。

终于他装满袋子，站起身时，他的头颅碰响了洞顶垂下的金铃铛。

“丁铃当，丁铃当……”

阿初即刻跑出黄金洞府，但守卫的巨人醒了，蛇王愤怒地出现在洞口。蛇王身材魁梧，披着一件华丽的银色鳞甲。

“凡是偷我粮食的，都要成为我的口粮。”蛇王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

阿初王子急忙吞下山神的风珠。

但已经来不及了。

蛇王伸出双掌，霹雳从他掌心射出，就在闪电触到王子的那一瞬间，王子变成了一条黄狗。

变成黄狗的阿初王子撒腿狂奔，穿越蛇王的田野。蛇王带着巨人在它身后狂追。一道接一道霹雳在黄狗身后炸响，一支接一支毒箭在它身后落下。

但那条黄狗仿佛长了翅膀，毒箭和霹雳追不上它。

它飞越城墙，它逢山过山，逢沟过沟，翻山越岭，远远逃离蛇王国。

 

黄狗在月亮下飞奔，在黑夜笼罩的大地上，它跑得像风一样快。黎明时，风珠的力量消退了，它的速度慢下来，但它仍然一刻一停地朝东方奔跑。

春天，黄狗来到娄若国。

在开满格桑花的土坡，它遇上了美丽的三公主俄满，俄满叫住它：“嗨，黄狗，你脖子上挂着什么？”

黄狗跑到俄满脚下，停下了脚步。

俄满取下它脖子上的袋子，打开一看，里头全是黄澄澄的青稞种子。

“你是天神的灵犬吗？你带来了有生命的粮食种子。”

俄满在跟黄狗相遇的地方开了一块田，黄狗在地上刨坑，俄满把青稞种子撒到坑里。

黄狗一天天变得凶猛，它守护青稞田，不让牛羊靠近。青稞发芽了，出苗了，吐穗了，新的青稞种子一天天饱满，现出黄金的颜色。

青稞黄了，草也黄了，邻国的王子纷纷骑着骏马，向三位公主求婚。三位公主中，最聪明最美丽的要数三公主俄满，每个王子都希望俄满能选中自己。

俄满坐在青稞田边，做一串结婚项链，她要把项链送给自己心仪的王子。

可是项链刚刚做好就不见了。

俄满又做了一串，但这串项链跟前一串一样，刚做好又不见了。

俄满只好开始做第三串。

第三串项链还没做好，篝火舞会要开始了。

王子们举着火把，围着篝火跳舞，大公主泽躺把项链送给长相最英俊的王子，娄若国王祝福她说：“泽躺，你选得不错，你们将得到我的马群。”

二公主哈木措选中了跳舞最好看的王子，把结婚项链送到他面前，娄若国王祝福她说：“哈木措，你选得很好，你们将得到我的牛群。”

三公主俄满迟迟没有选择丈夫。

国王生气了：“俄满，你的项链呢？”

就在这时，从俄满身后跑上来一条黄狗，它脖子上戴了三串结婚项链。

“啊！你把结婚项链送给一条狗！那你就跟狗结婚吧。”国王说。

“不，不可以。”虽然俄满很喜欢那黄狗，但她不肯跟狗结婚。

“那你只能把你的狗扔到火堆烧死，取回你的结婚项链。”国王说。

求婚的王子围住黄狗，把它往火里赶。

“不，不可以。”俄满把黄狗从火里救出来。

“好吧，既然你要嫁给一条狗，”国王说，“你只能得到一把泥土。”

国王往俄满手里塞了一把泥。

俄满带着黄狗，哭哭啼啼地离开火堆。

走到青稞地，看到成熟的青稞在月亮下闪烁生光，黄狗停下脚步。

俄满也擦干眼泪，露出微笑，她跟黄狗一起收割了青稞。

他们工作了一整夜，收下来的青稞装了三大袋。

到了黎明，黄狗突然开口说话说：“俄满，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不，我不能跟狗结婚。”

“那好吧。你把我从火里救出来——但是仅仅这样，不足以解除蛇王的魔法。我要回布拉国了。”

黄狗给俄满留下一袋青稞，然后它驮起另外的两袋，向东方跑去。

它一边跑，一边撒播青稞种子，黄狗就这样跑呀跑，跑回布拉国。

 

黄狗走过的地方慢慢长出青稞苗，青稞苗渐渐抽穗，结出新的青稞种子。

从此，从娄若国到布拉国的广阔原野，便有了青稞。人们看到黄狗撒播青稞种子，以为粮食是神犬带下来的，所以每每做好糌粑，总要扔一团让狗先尝。

这个仪式渐渐成了习俗，直到现在还保持着。

 

再说俄满，自从黄狗走后，她开始朝布拉国张望。等到青稞种子长出青稞，她沿着黄狗走过的青稞路朝前走去。

她走得很慢，开始的时候青稞苗还是碧绿碧绿的，等她走到布拉国，青稞已经成熟了，远远望去，是一条金灿灿的黄金路。

黄狗站在青稞路的尽头，对她说：“俄满，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愿意。”俄满说，“虽然你是一条狗。”

话音刚落，黄狗不见了。站在俄满面前的，是布拉国的阿初王子。虽然历尽艰辛，阿初王子仍然十分英俊。

阿初跟俄满结了婚，他们成了布拉国的国王和王后。

 

 

 

 《王子与青稞》后记

 

从看到这个故事到把它重新讲述，一字一句写出来，是一个难产的过程。

所能查到的相类故事也不少，其中布依族的民间故事也有意思，说一个年青人去寻找稻种，历尽辛苦，最后被魔鬼杀死，他的狗把谷种带了回来。

我看了宫崎骏《修那之旅》后，引用他巨人耕种的情节，以示致敬。

最后还是以柏金整理的版本为蓝本。

可惜的是没能看到《西藏文学史》选用的版本，觉得很遗憾。

我因为偏爱阿初王子的缘故，总不肯轻易下笔，然而举着沉重之笔，又怎能轻舞飞扬？所以写着写着，故事便变得滞笨了。几次推倒重写，到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朴素的讲述。

第一次整理一个故事做得这么辛苦——怎么写都觉得不满意，完成了也还是不满意——但无论如何，总算是完成了，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