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2021-02-09 11:3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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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女人都喜欢玫瑰,伊是女人,伊也喜欢玫瑰。
伊所生活的城市,叫春城。四季花开不断,在公园里,在街边,在每家的阳台上,五颜六色,婀娜多姿的鲜花都在摇曳怒放着。玫瑰花也是如此,能看到花开的地方就能看到玫瑰,那饱满的花朵,怡人的色彩,流淌的芳香,常常让伊一眼便能识别,既使是闭着眼睛,单凭嗅觉,伊也能感觉出哪个方向盛开着玫瑰。
每年的情人节,伊都充满了渴望,从清晨醒来到夜晚入眠,伊都忐忑地在等待,等待期待的事情发生。但近十年过去了,每年的这一天平静得就像伊度过的每一天。
知道有情人节的那一天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地点在上海外滩。那时候的外滩没有东方明珠,没有整夜不眠的灯火,只有初春的凛冽和黄埔江上传来的一二声汽笛。傍晚的时候,看完话剧的伊跟着同学们在黄浦江边兴致勃勃地走着、聊着。其中一个男同学突然停下来盯着伊的眼睛说:“嘿,今天是情人节!你看。”伊往四周望去,江边的长凳上密密麻麻坐着勾肩搭背的人,有的在私语,有的在接吻。
伊低下头,匆匆走过,不知道那一次算不算是伊的第一个情人节。
转眼十年过去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情人节,伊和老公在深圳,难得的两人世界。这天伊对提早出门的老公喊了一声:“早点回来,今天是情人节。”老公边走边回应着伊:“我是你老公,不是情人。”
伊理解的情人节或者是情人与形式无关,是相守与浓烈的代名词。伊准备了很久,等了很晚,偏偏这天老公下半夜才回来,因为为公司设计的一个程序出了差错,需要连夜加班校正。
都说女人青春短暂,而短暂的青春大部分时间是在等待中度过。等待孩子长大,等待父母病体痊愈,等待老公一次次迈进家门,等待房子越住越宽敞。
可是,伊就想等到一朵玫瑰。
二
走过街边的花房,伊的脚步停留下来,在芬芳的花海中徜徉。伊拣了很多与玫瑰相似的蔷薇,红色的,白色的,粉红的,递给花童。伊没有去拣玫瑰,尽管玫瑰与蔷薇那么相近,尽管玫瑰的浓烈胜过蔷薇的清新。花童问伊:姐姐要不要拣些玫瑰,明天就过节了。花童说的这个节日,伊知道是情人节。
伊也曾经期待自己的老公在这样的一个日子,捧着一大捧玫瑰走进家门,让家里到处都充满玫瑰的芳香。可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伊就是没有等来期待中的玫瑰。伊经常买花,就是不买玫瑰。结婚十年了,老夫老妻了,伊不想计较了,伊想打破惯例,拣几支玫瑰。
正在伊犹豫的时候,一个声音流入伊的耳朵:“先生,全要吗?”“是的,都打包吧。”“好的,先生。谢谢先生,你真是大方,第一次看见如此慷慨的先生,您一定很爱您的太太吧。”
男人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抱着一大捧遮天盖日的玫瑰走在街上,引来行人的注目凝视。伊突然想看清男人的长相,便丢下挑好的蔷薇,几步走到街的拐角,然后转身,若无其事装着看橱窗里的衣物,等待着迎面而来的男人。
男人中等身材,黝黑壮实,寸头浓眉,牙齿雪白,围着一条深紫色围巾。过膝的蓝色长衣,裹着看不出颜色的休闲裤,粗黑的手指裸露在明媚的春天里,嗅着怀中的玫瑰,看着前方的某个角落。
男人的脸上含着笑,已经凝固的笑。
男人就挂着这样凝固的微笑穿梭在街道上,似乎把凝固的笑定格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一个场景,某一个人,某一缕发梢上,任身边的汽车呼啸而过,任迎面的行人注目而视。
伊的目光与男人的目光相对,伊看着男人的穿衣搭配,想起班上姐妹们常说的那些话:红配绿,赛狗屁;红配蓝,万人烦;蓝配紫,臭狗屎,不禁对男人笑了笑。
男人对伊也笑了笑。
看到男人的笑,伊又回复了一笑。
男人笑得更厉害了,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
伊想,凡是有这样洁白牙齿的男人一定有很好的品味,很好的修养,对待妻儿也一定温厚体贴吧,可为什么这样邋遢,是单身?缺少女性的经营?亦或是婚姻不幸?
看见伊盯着自己的围巾,男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开始笑了起来。伊想尽快摆脱这尴尬的局面,就向男人挥了挥手,然后围紧了围巾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阵芬芳。
男人追过伊,把胸前的玫瑰递给伊说:“我喜欢玫瑰,可是不知该送给谁。我想送给您,不知您肯不肯接纳。”
伊以为男人在开玩笑,不知怎样回答,有些扭捏起来。两人就面对面地笑起来,持续地笑着,旁若无人。
伊看着那羞涩而热烈,庄重而雍容的玫瑰,突然改变了主意,迎着男人的目光说:“谢谢您了,不过,我没有巧克力。”说完,又笑了起来。
男人笑着说:“没关系。我并不喜欢那甜腻腻的东西。”
回到家里,老公惊讶于伊怀里的玫瑰,马上问是谁送的。伊笑着说是一个路人。老公怀着将信将疑的眼光看着伊。伊把玫瑰插在花瓶里,插在茶杯中,放在用来接水的塑料桶里,最后连家里的浴盆都漂满了玫瑰,本来不大的房间到处是玫瑰的芳香。
晚上睡觉时,老公问伊“为什么?”伊反问老公“什么为什么?”老公翻身起来点燃一支烟,问:“那个人是谁,多长时间了。”
伊说: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那一刻我很惬意、很感动、很幸福,在这个世上,还有人送我玫瑰。
伊是读过一些书的,比如四大名著。伊并不喜欢《红楼梦》里咿咿呀呀的爱情,而是喜欢《水浒》里那些敢爱敢恨的女子。伊最佩服的女人就是潘巧云。
一个杀人不眨眼,整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杨雄,发现妻子与人偷情后,怒不可遏,杀心顿起。而潘巧云死到临头,没有胆怯,没有诡辩,却说出一番做为女子最刚烈最畅快的一句话,大意是:跟那个和尚睡两晚胜过跟自己的老公杨雄睡两年。
后来,伊的单位有一些支边名额,在伊的极力争取下,伊领着儿子来到北方一个寒冷的小城。
艰苦与寒冷锤炼了伊,每天的忙碌充实了伊,缺少关照的儿子也学会了体贴,每天晚上相见,伊与儿子都好似久别重逢。
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后,伊觉得,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
每年的二月中旬,正是春寒料峭之时,但这一天的街上已经流动着一股暖暖的春意。温室里的鲜花躲过寒冷的冬季,不约而同在情人节这一天,在街上流动起来。
鲜花使伊生活的这个小城变得热闹而温馨。
但伊依然是伊,迈着不变的步伐期待着,走着该走的人生每一步。当然,也会每月一次收到来自春城的问候。伊会热情的回答:“挺好的,我和儿子都挺好的。儿子也想你,让儿子来跟你聊吧。”
人如果有当初,人如果能重新来过,这世界会变得怎样,自己会怎样,是否还是那个小鸟依人的小妇人,躲在死水般的巢穴里,期待着看不到的微笑,得不到的宠爱,享受不到的激情。伊常常反思这样的问题,后来发展到歇斯底里。
后来伊又反问自己需不需要重来,依然回到花开四季的春城,与那个相处了十几年依然陌生的男人继续着死水微澜的生活。
答案是否定的。
人往往对失去的才觉珍惜,比如青春、比如情感、比如爱人。而伊对于所失去的,则感到释然。失去的是负累,伊想。留下的才值得珍惜,就像那些风干的花朵,打开后,依然芬芳。
对往昔的回忆,伊只想着在南方花城,在鲜花四季的街上,一个黑壮的男人和一大捧鲜艳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