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不是个坏小孩
(2020-09-01 18:4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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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仰仗着父亲贾政贾门正统血脉,贾环也是贾府的正统主子。虽然母亲赵姨娘是奴才出身,不受人待见,但贾环的衣食住行也是以宝玉为参照。贾环当然比不起宝玉,因为宝玉是天降其玉,有护身的法宝,还有贵族出身的母亲王夫人和皇宫里嫡亲的贵妃姐姐。
但没有谁会安于本命,赵姨娘和贾环也是如此。赵姨娘与宝玉的干妈马道婆闲聊中表示:也不是有了宝玉,竟是得了活龙。他还是小孩子家,长的得人意儿,大人偏疼他些也还罢了,只是不服这个主儿,也就是凤姐。
“提起这个主儿,真真把人气杀,叫人一言难尽,我白和你打个赌,明儿这一份家私要不都教他搬送了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 ”
嫡庶之争,自古有之,宗法家族更是如此。贾府的世袭都是嫡长子或者是长子继承,贾环即不是嫡出,也不是长子,在先天条件不足的情况下,赵姨娘虽然有些认命,也是愤愤不平,更何况还有凤姐恃强凌弱,仗着自己根红苗正腰杆子硬,插手贾政的家事。
书中二十回,贾环与宝钗的丫鬟玩骰子,输了还要拿钱,莺儿不服又不敢不给,口内嘟囔说:“一个做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瞧不起!前儿和宝二爷玩,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
后又被宝玉教训一顿:“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到别处玩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譬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舍了这件取那件,难道你守着这件东西哭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要取乐儿,倒招的自己烦恼。还不快去呢!”
回到家里,母亲的怀抱,本想得到些许的安慰,却遭到母亲的唾弃,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这没意思?”
此时,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到耳内,便隔着窗户说道:“大正月里,怎么了?兄弟们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样话做什么?凭他怎么着,还有老爷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家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 跟我玩去。”
风姐又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性气的东西呦!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玩,你爱和那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和那个玩。你总不听我的话,倒叫这些人教的你歪心邪意、狐媚魇道的。自己又不尊重,要往下流里走,安着坏心,还只怨人家偏心呢。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因问贾环:“你输了多少钱?”贾环见问,只得诺诺的说道:“输了一二百钱。”凤姐啐道:“亏了你还是个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么着!”回头叫:“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玩呢,把他送了去。——你明儿再这么狐媚子,我先打了你,再叫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不尊贵,你哥哥恨得牙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还窝出来呢!”喝令:“去罢!”贾环诺诺的,跟了丰儿得了钱,自去和迎春等玩去,不在话下。
二
不怪贾环不明白,这世道实在是怪。放眼周围,谁还是幼小的贾环的依靠知己。渐渐,贾环看出了眉高眼低,参悟着世态炎凉。
书中二十四回,贾宝玉去贾赦处请安,贾环和贾兰也去请安。“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摩挲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坐不多时,便和贾兰使眼色要走,贾兰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
书中六十回,贾环向芳官要蔷薇硝,被换成了茉莉粉,赵姨娘让贾环去闹,赵姨娘说:“有好的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他去,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仇。莫不是两个月之后,还找出这个碴儿来问你不成?便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贾环听了,不免又愧又急,又不敢去,只摔手说道:“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指使了我去闹。倘或往学里告去捱了打,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儿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
贾环的头上有无数的大山,压得贾环骨折筋伤,唯有认清世道,才能自保,惹不起,贾环躲得起。
三
贾环第一次出现在书中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有生了一个,到不知其好歹”。
第二次出现在元春省亲第十八回,“贾环从年内染病未痊,自有闲处调养,故无别传”,但贾环也得到与贾珍、贾琏等一样的赏赐。说明虽然是庶出,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贾政的面子,贾环也算是贾门的正统子弟。
“环”与“坏”读音接近,无论是作者有心种花还是无心插柳,贾环容易让人理解成贾坏,是贾府的一个坏孩子。
首先,长得丑。书中二十三回,元春吩咐众姊妹和宝玉去园中居住,贾政眼里的贾环是“人物委蕤,举止荒疏”。话说,相由心生,生在狭缝中的贾环,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即使有了俊俏的模样,也是眉头紧锁,唉声叹气,缩手缩脚。内心得不到抒怀,表现在脸上,就是萎靡不振;内心时刻算计,表现在眼睛上,就是呆板无光;表现在身体上就是缺少朝气与活力。
贾环的嫡亲姐姐探春“削肩细腰,长条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他们的母亲赵姨娘也必定是个美人坯子,用王夫人的话“娇妻美妾”,妾,一定要漂亮。母亲、姐姐都不差,唯有贾环委蕤,是心使然。
种子不好。用书中二十四回,王夫人的话说是赵姨娘“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的下流种子”。
在贾府这样大家族里,妻妾夺宠也是常态,王夫人没有凤姐狠辣,把贾琏的身边收拾得干干净净,只许自己独享贾琏的专宠,任凭贾政娶了赵姨娘还娶了周姨娘,赵姨娘还生下了极具威胁力的贾环,所以,王夫人只能表面装贤惠,内心却妒火熊熊,心理扭曲,越看自己的宝玉越爱,爱到极处,便生出间隙。
书中二十四回,王夫人见贾环下了学,便命他来抄个《金刚咒》唪诵唪诵。恰巧宝玉从舅舅家拜寿回来,“进门见了王夫人,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便命人除去抹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王夫人便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宝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道短的。”王夫人道:“我的儿,你又吃多了酒,脸上滚热。你还只是揉搓,一会闹上酒来。还不在那里静静的倒一会子呢。”说着,便叫人拿个枕头来。宝玉听说便下来,在王夫人身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他拍着。宝玉便和彩霞说笑,只见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两眼睛只向贾环处看。宝玉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呢。”一面说,一面拉他的手,彩霞夺手不肯,便说:“再闹,我就嚷了。”
二人正闹着,原来贾环听的见,素日原恨宝玉,如今又见他和彩霞闹,那彩霞是与贾环相好的,彩霞虽然像袭人一样没有明示于人,与贾环两人也是心意相通。如果换了贾环与袭人打闹,宝玉也会一跳三尺高。况且平时,贾环心中也有怨气,“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只是不得下手,今见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瞎宝玉的眼睛。因而故意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只听宝玉“嗳哟”了一声,满屋里众人都唬了一跳。连忙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又将里外间屋的灯拿了三四盏看时,只见宝玉满脸满头都是油。”
看见宝玉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出来,贾环心里应该是恰意的,在嫡庶之争中,终于出了口恶气。
天下事不平则鸣。贾环干的最坏的一件事是火上浇油,借机金钏儿跳井一事,添油加醋,向贾政告倒宝玉“前日在太太房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谁知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并发下狠誓“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
做为嫡母,王夫人缺少远见,做为祖母,贾母不够大度,不能一视同仁,导致赵姨娘母子怨气横生,不断反抗争取自己的权益与话语权。有人在压抑和凌辱中死去,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贾环与赵姨娘却走上了一条反抗之路。
四
可喜的是,在嫡庶之争,妻妾之战中,贾环没有像宝玉一样厌恶读书。由贵妃娘娘都猜不出的谜语到得到家中清客和父亲贾政及伯父贾赦的赞赏,贾环一路走来,也算是为母亲和自己争了口气。
书中二十二回,众人制作灯谜,唯有贾环制作的“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二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遭到众人的哄笑。
被嘲笑和藐视是贾环人生中的常态。欣喜的是贾环的人生中还有一丝亮光和温暖,这便是父亲贾政的公正对待和关怀。这就是灯塔与航标,会温暖着贾环朝着父亲指定的目标更加勇猛地前行。
贾政经常领着宝玉、贾环、贾兰去应酬答对,朝贺往来,以增长三人的见识与学问。书中七十八回,贾政命三人各为姽婳将军吊诗,贾环的五言诗是“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众人道:“更佳。倒是大几岁年纪,立意又自不同。”贾政道:“倒还不甚大错,终不恳切。”
贾环也被贾政列到贾府未来的希望行列,为他们因材施教,谋划着未来。贾政认为贾环贾兰“他两个虽能诗,较腹中之虚实,虽也去宝玉不远,但第一件,他两个终是别途,若论举业一道,似高过宝玉,若论杂学,则远不能及;第二件他二人才思滞钝,不及宝玉空灵娟逸,每作诗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涩。”宝玉虽然灵秀,却不适合八股,将来走仕途之道的将是贾环与贾兰。
书中七十五回,中秋佳节上,贾环即得到父亲的首肯,又得到伯父贾赦的赞赏。贾政看了宝玉和贾环两人的诗,表示:妙在古人中有‘二难’,你两个也可以称‘二难’了。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是作‘难以教训’之‘难’字讲才好。哥哥是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说得贾赦等都笑了。贾赦乃要诗瞧了一遍,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与他。因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贾政听说,忙劝说:“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
“人之初,性本善”,还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贾家衰落之际,曾经的羞辱与冷落也许能激发出贾环人生之初的良善,带着父辈们的温暖与关爱,顽强不屈地走好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