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伟

            有时，我为挪动一步

            要以生存为代价

                             马难《爬行在象棋里的生命——将.帅》

    马难，一匹正在人间执行任务的马，套着笼头、披着马鞍、拉着马车，诚实地干着事业、过着日子，有时，他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真，还是假：

            马侧伏在河岸

            河岸的草沙沙作响

                       马难《爬行在象棋里的生命——马》

    这会儿他本人很真实：他在诗中伏下来，思考活着的意义。马难，沉默的帅哥，正派、认真、内秀，思考着杂乱的问题。

    马难是谁？马志刚嘛。我们的朋友，但不是三五日一聚那类，我们三五月才一聚，彼此都忙，现在这个年月，我们都静不下来，但也许这只是表面，那天把内里弄出来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很安静？哈！

    想到和很多狐朋狗友、金哥银弟三五月一聚，三五年十来聚，三五十年——差不多彼此相识的一辈子，也就百来聚。这人生什么玩意儿啊？

    有一次我和马辉边喝酒边谈酒，有人问我俩从喝酒到现在总共喝了多少酒，马辉随口就说：“一辆大解放。”也就是说，一辆解放卡车随便乱拉一点就是五吨，一万斤，旁边上有人细算了一下：你马辉15岁开始一天一斤喝到如今20年，也才七千多斤，且你大多数时候还算醒着的，减半，你也就喝了一吨半，一小皮卡。经这一算我们才醒悟，原来以为自己是天大的酒徒，喝的酒至少斗量车载，结果人一生才喝这么一点！在快乐上面我们以为我们快乐的数量老大了，没细想过，快乐跟数量无关，它只论质量。它只论质量吗？

    又比如做爱，大色鬼（小色鬼一边去）平均每天一次，做爱五十年――也就是可搞的一生――也到不了二万次。但，有时候这厮没女人、有时候这厮没心情，好多时候他没有做爱，他在生活中战斗，在灵魂外瞎逛，在社会上执行任务，在生和死之间写大诗。更有甚：在做爱和不做爱时，他都活得枯燥无味，在人群中是一假人、一群假人中的另一个假人，在似是而非的社会中似是而非，一个真实的假人，一个假的真人，看看马难是这么说的：

           稻草人很像一个成熟的老翁

           有些醉醺醺的样子

           在广袅的天地孤独地摇晃

           摇晃的姿态越来越像单一的说教

    很多时候人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做爱，有时就是为了实验一下自己是真人还是假人。进入自己来的地方去看看，去感觉，妈的，有时恨不得钻进去，重新生出来。有人老是自认自己是假人，有人会在一段时间内当自己是假人。比如诗人郭力家，有一段时间，我们天天喝酒，他老是说，他愿意天神助他，把他一生的性行为扒拉成一次，加在一起连续射精一星期，之后精尽而亡、当场死掉。我当时以为他不喜欢零零碎碎的奸情，现在想来不是的，他那时大概感觉不到活着的真实。过一大把瘾，轰隆一声拉倒。

    现在想来，则更加不是的。郭哥可能是在强调生的质量，我操，以速死为代价。但他错了，射一星期的精――仍然把快活放在了数量上。记得上大学时，大家都是童子，敖歌――我那首《中文系》中的角儿，那会儿纯一个真性情的人（不是纯阳真人），当他喜欢上某一女人――多半是图片上的美人――他总会动情地说：搞一次，完了可以枪毙我。坚决的反数量，实在，浪漫。

          有的记住了

          有的根本没有记住

          记住的未必重要

          没记住的未必不重要

                     马难《万历十五年》

    看，还是马难说得好，我们记住了什么？我们没记住什么？我们忘掉了的，或许被别人记住了。什么重要？到底什么不重要啊？

    唉唉，我也是，看不见本质，分不清真假。吃喝玩乐，干活挣钱，哥们女人，我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但有时又会自问：是谁从天上布下了尘世的舞台，让我们喜怒哀乐、酒色财气，让我们自鸣得意，让我们不甘寂寞，又让我们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现在，我们知道我们来到了舞台上，走南闯北养家活口，从里到外追逐财富、寻欢作乐，但在诗中，我们却又知道这一切与我们内心无关。美国著名社会学家萨姆纳认为，人类一切社会活动跳不出以下四大动机：

    一，饥饿（食）

    二，对异性的激情（色）

    三，空虚（精神）

    四，对鬼神死亡的关注（恐惧）

    要解决对前二者的需要，常常普通人都能办到，但空有财富、地位或运气却解决不了后二者，这就是芸芸众生中为何会出现诗人的原因所在。我们热爱劳动，我们正在干着前二者，可是，作为诗人，我们渴望探求后二者，虽然千百年来仍未找到答案：

           让我们静下来

           看一看你的位置

           至高无上的君王

           看不见我的泪水

                       ――马难《爬行在象棋里的生命——将.帅》

 （转自李亚伟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