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3日:从《凤凰琴》到《天行者》
(2014-01-13 20:59:14)分类: 语文教育 |
《凤凰琴》是作家刘醒龙创作的一篇感人至深的中篇小说,后改编为同名电影。这学期,我的语文课上不得不提到的一件事就是,我带领学生读完了整篇小说。读到动情处,教室里鸦雀无声,都在为明爱芬老师的离世而悲痛。小说的结尾是:
雪越下越大,几阵风劲劲地吹过,天空就乱舞起来。转眼之间,地上没白的地方就白了,先前白了的地方变得浮肿起来。张英才望着雪景,不免说了句:“瑞雪兆丰年。”舅舅说:“别浪漫了,快走吧,不然就下不了山。”
应该说,写到此处,故事基本结束了,并且给读者留下了太多回味的空间。不过作者并未止步于此,而是进行了再创作,即为这个中篇小说写了个续篇,取名《天行者》。谈起这个续篇,刘醒龙不无感动地说:
事实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用只言片语的形式,静静地丰富着相关灵感。前两年,一位来自西北地区的同行告诉我,在他的家乡,乡村教师们人手一册《凤凰琴》,那些困难得不知道什么叫困难的老师们,将《凤凰琴》当作经书来读。就在那一天,“天行者”终于从我心里涌了出来。之后的某一天,我读到一篇文章,在汶川地震中遭受灭顶之灾的映秀小学樊晓霞老师,与丈夫结婚后分居的十四年中,夫妻俩一直在读《凤凰琴》,一边伤心落泪,一边又用小说的主人公来安慰自己。十四年后,樊老师刚从高山上的教学点,调到映秀小学,与家人团聚,就被大地震永远地夺走生命。因为这两件事,我才觉得让《天行者》成书的时候到了。
《天行者》成书以后,2011年,它被评为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这是中国文学界的最高荣誉。当时对《天行者》的颁奖词是:
《天行者》是献给中国大地上默默苦行的乡村英雄的悲壮之歌。刘醒龙以内敛克制的态度,精确地书写复杂纠结的生活,同时,他的人物从来不曾被生活压倒,人性在艰难困窘中的升华,见证着良知和道义在人心中的运行。现实性、命运感和对灿烂星空的确信,使《天行者》意蕴凝重旷远。
尽管官方给了《天行者》如此高的评价,但是我要发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我看来,《天行者》无论是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上,比《凤凰琴》都逊色许多。仔细阅读颁奖词,我们发现委员会主要是从“现实”和“思想”两个角度认定的,对于艺术性,则基本没有涉及。例如“献给中国大地上默默苦行的乡村英雄的悲壮之歌”“精确地书写复杂纠结的生活”“人性在艰难困窘中的升华”“良知和道义在人心中的运行”等等,这些评价其实是基于作品和现实的张力关系而言的。不过对于茅盾文学奖,“思想标准第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很多应时的作品,现在也很少有人去看了。例如有人去看《都市风流》吗,有人去看《战争与人》吗?
从艺术上讲,《凤凰琴》的艺术风格主要是“内敛”“哀而不伤,愤而不怒”。但是在《天行者》中,作者嬉笑怒骂,尽管也编织了一个精美的故事,但总感觉作者生怕读者看不明白,务求每一句话都要讲意思讲透彻。殊不知,这对于文学作品的“含蓄蕴藉性”损害是很大的。《凤凰琴》中对孙四海和王小兰的暧昧关系只是点到为止,但是这种情人关系在《天行者》中成为重点渲染的部分,孙四海的性格和形象并没有得到丰富,王小兰的丈夫从《凤凰琴》中的谦和君子变成了变态狂,最后竟掐死了王小兰。从故事情节上说,这无可厚非,但是从艺术风格上看,并不能够给人回味无穷的韵味之感。
从人物形象塑造上看,《凤凰琴》中的人物都是“圆形人物”,我称之为“有缺点的好人”,但是到了《天行者》中,人物越来越概念化,人物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越来越明显。民办教师和文教站成为一方,以村长为代表的行政力量是另一方。舅舅的缺点没有了,而村长变成了“村阀”。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村长这个人物形象,在《凤凰琴》中,他曾经和老会计一起调戏王小兰,被张英才阻止了。在明爱芬老师的追悼会上:“村长致悼词时说了这么一句:‘明爱芬同志是我的启蒙老师,她二十年教师生涯留下的业绩,将垂范千秋。’张英才见到村长说话时噙着泪花,就把上次喝酒时的不快扔在一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让他润润嗓子。”这说明村长的性格是多元的,但是到了《天行者》中,村长成为不给民办教师发工资的势利小人,站在了民办教师的对立面。
从故事情节本身看,《天行者》也有一些不符合生活情理的地方。首先是余校长爱人明爱芬去世之后,老余居然和万站长的相好结婚了,这在文本中缺少必要的铺垫。“骆雨”和“夏雪”的情节也不是很顺畅。其次就是叶碧秋的年龄问题。张英才离开界岭小学时,叶碧秋上初中,在省城打工四年之后,叶碧秋回到了界岭,张英才这边似乎只过去了一年。叶碧秋恋上了张英才,两人的年龄不足以服人。当然,恋爱,年龄不是问题。但是文本缺少必要的说明。在《天行者》中,余校长的儿子余志成熟得过快,也不符合生活情理。像这样的细节,作者显然没有进行细心地打磨。
读《凤凰琴》,感觉很感人,特别是结尾,留给人无限忧伤的同时也留下了巨大的文本空白,这给读者的想象留下了巨大的空间。读《天行者》,读到的并不是淡淡的哀伤,而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尾。悲剧摇身一变,成了喜剧。这也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这其实也说明了一个道理:给小说写续篇绝对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小说本身充满了原创性,续篇则只能在原作的基础上和范围内进行小规模的修修补补,同一位作者的续篇尚不可取,不同作者的续篇就更成问题了,例如《红楼梦》。因此,我的建议是,残缺也是一种美,小说充满了遗憾和空白是一件好事,切不可做一些狗尾续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