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自觉而认真的诗歌翻译者——我的译诗体验 (III)

Be a Conscious and Conscientious Poetry Translator

——My Experiences in Translating Poetry 

 

三、 注意诗歌形式的迻译，努力体现形神结合

形式是诗歌重要的一个因素。在翻译界曾有“神似派”和“形似派”之争。我的观点很明确：最理想的翻译当然是做到形神结合，但在实际的翻译实践中，两全其美往往难以达到，翻译时是采用“神似”还是采用“形似”办法进行，应该视具体诗作而定，二者各有千秋，允许各种试验。这里以英国十七世纪玄学派诗歌的鼻祖邓恩的《歌》为例，谈谈我的体验。

邓恩是英国十七世纪玄学派诗歌的鼻祖，约翰逊最初称以邓恩为首的一派诗人为“玄学派诗人”，并非指他们的诗歌题材，而指的是这一派诗人的创作方法和写作技巧。就邓恩的诗歌而言，有下列几个与当时诗坛明显不同的特点：

1、诗中常有奇思异想，新奇的比喻，玄妙的意象，即所谓“玄学意象”。

2、喜欢采用玄学论理的方法，宛如在与人说理辩论，故有“玄学诗”之称。

3、诗中智慧洋溢，情趣跌宕，评论家常用“wit”一词来描述邓恩诗歌的这一特点。

4、富于戏剧性，常以第一人称出现，运用通俗口语，宛如和人进行面对面的对话。

5、形式不拘，格律常变，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又有创新，以适应内容的需要。

了解邓恩诗歌的这些特点对翻译他的诗歌有很大助益。

邓恩的《歌》是一首爱情诗篇。邓恩的爱情诗表现的感情变化不一，有表现忠贞不逾的，有表示否定的，也有描写柏拉图式爱情的。《歌》这首诗的主题是对爱情的否定，对女人的否定：“无论哪里 / 都找不到一个女人既忠诚又美丽”。全诗的语调是愤怒的，蔑视的，但也流露出诗人对现实的不满，内心充满了痛苦。

《歌》是一首抒情诗，但它的写作方法与一般抒情诗的写作方法回然有别，很能代表玄学派诗人的诗歌特点。现在分析一下这首诗的形式。

邓恩在形式上既继承了传统又打破了传统，大胆创新，这首诗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这首诗一共有三节，每节又由三种不同的短诗节组成：头四行是传统的“四行诗节”（Quatrain），步律是四步扬抑格（Anapestic tetrameter），韵律是abab；5、6两行是传统的“对偶句”（Couplet），虽然每行有八个音节，但只是扬抑抑格的三音步，而且是阴韵；最后三行是押同一韵的“三行诗节”（Tercet），这也是一种传统诗节，其中7、8两行是全诗最短的诗行，每行只有两个音节。邓恩把几种诗行长短不等、格律和韵律不同的传统短诗节（Quatrain，Couple和Tercet）结合在一起，组合成一种新的大诗节，乍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细细品味一下，构思非常巧妙，蕴藉也尤为深刻，因为这种诗节不统一、诗行长长短短、韵律多变的形式暗示着女人的朝三暮四、多变不忠的现象，与本诗表达的思想内容非常默契，形、神互相配合、映衬，从而大大加强了这首诗主题思想的表现力。

我在翻译这首诗时特别注意到了这首诗的形式，有意识地努力迻译原诗的形式，至少是迻译了原诗的诗行的长短不一和它的韵律：

                         Song

 John Donne

Go and catch a falling star,

Get with child a mandrake root,

Tell me where all past years are,

Or who cleft the Devil’s foot,

Teach me to hear mermaids singing,

Or to keep off envy’s stinging,

And find

What wind

Serves to advance an honest mind.

 

If thou beest born to strange sights,

Things invisible to see,

Ride ten thousand days and nights,

Till age snow white hairs on thee,

Thou, when thou return’st, wilt tell me

All strange wonders that befell thee,

And swear

No where

Lives a woman true, and fair.

 

If thou find’st one, let me know,

Such a pilgrimage were sweet;

Yet do not, I would not go,

Though at next door we might meet;

Though she were true when you met her,

And last till you write your letter,

Yet she

Will be

False, ere I come, to two, or three.

 

歌

邓 恩

去，把落下的流星抓住，

叫曼德拉草根促孕生孩，

告诉我逝去的岁月在何处，

是谁把魔鬼的双蹄分开，

教我听美人鱼的歌唱，

或怎样避免妒忌刺伤，

去找找看

什么风向

有助于促进诚实的思想。

 

假如你天生喜欢奇景异象，

喜欢那些难以看到的景观，

你骑马走一万个日夜去寻访，

直到岁月在你头上落满白霜，

那时你再回来告诉我，

一切奇异事物都见过，

但你发誓

无论哪里

找不到一个女人既忠诚又美丽。

 

假如你找到了，请告诉我，

这样的朝拜一定会称心如意，

然而，我不会去，也别对我说，

尽管我们可以相见在隔壁；

你见到她时，她会对你表示忠心，

不过不会长久，你求爱的信

还未写好

我还未到

她已经把两三个男人欺骗了。

至于格律诗的形式，我在《英诗选读》（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年）的“前言”中说过：“凡格律诗，诗行长短要适当控制，译文既是用现代汉语，就应该读来上口，通顺；韵律的处理，除特殊诗体（如十四行诗）外，可以适当灵活一点。”我翻译格律诗基本上就是按照自己定的规则进行翻译的。我翻译十四行诗，总是尽量按照原来的韵律处理，因为我认为，十四行诗是一种特殊诗体，它最明显、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它的格律，如果置这个特点于不顾，那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十四行诗”了。（例见前面翻译的莎士比亚第十八首十四行诗，我翻译这首十四行诗时保持了原诗的韵律。）

诗歌形式的迻译，很重要，但有些方面比翻译内容更难，有很多因素是无法迻译的，如音义结合，强化音，头韵，阳韵和阴韵，音步，等等，都是难以对译的，但译者应该意识到这些因素，有意识的翻译能保证和提高翻译质量，如果对翻译技巧有发现，有新的处理方法，不妨一试。

 

四、注意一个标点的使用，一个字母的拼写

一般诗歌都很短小，我们着手翻译前，最好要像扫描仪一样，把全诗仔细扫描一遍，不要放过每个细微之处，不要放过一个标点的使用，一个字母的拼写。有时这些细微之点就是这首诗的妙处所在。这些微妙之点，有的能在译文中再现，有的不能；能再现的，要努力在译诗中再现；如果无法再现，可以另想办法补救。下面举两个例子说明：

例一：

The Good Morrow

John Donne

 

I wonder by my troth what thou, and I

Did, till we loved? Were we not weaned till then,

But sucked on country pleasures, childishly?

Or snorted we in the seven sleepers’den?

’Twas so; but this, all pleasures fancies be.

If ever any beauty I did see,

Which I desired and got,‘twas but a dream of thee.

 

 

And now good-morrow to our waking souls,

Which watch not one another out of fear;

For love all love of other sights controls

And makes one little room an everywhere.

Let sea-discoverers to new worlds have gone,

Let maps to others, worlds on worlds have shown:

Let us possess one world; each hath one, and is one.

 

 

My face in thine eye, thine in mine appears,

And true plain hearts do in the faces rest;

Where can we find two better hemispheres,

Without sharp North, without declining West?

Whatever dies was not mixed equally;

If our two loves be one, or, thou and I

Love so alike that none do slacken, none can die.

 

 

早 安

 

说真的，不知你、我相爱之前

是个什么样？像未断乳的小孩

只是吮吸着乡村里欢乐之奶？

或者像在洞里沉睡的七教士一样？

是的；除此，一切欢乐只是幻想。

如果有什么美人曾经使我向往，

并让我如愿，只是与你相见在梦乡。

 

 

现在我们向醒来的灵魂道声早安，

相互凝视着，彼此都不恐慌；

因为爱控制了我们对万物的爱，

爱使这斗室成了天下万方。

让海洋探险家去发现新的世界吧，

让地图向他人展示一个个新世界吧：

让我们占有一个；一人一个，合而为一。

 

 

我们俩的脸在彼此的眼中出现，

真诚而坦率的心驻留在两张脸上；

哪里可以找到两个更好的半球，

既无冰冻的北极，也无落日的西天？

万物消亡都是因为组合不当；

如果我俩的爱始终如一，爱得一样，

谁都不会松劲，谁都不会消亡。

 

邓恩在他的“Good Morrow”一诗的开头是这样描写他们相爱前的情景的：

I wonder by my troth what thou, and I

Did, till we loved? Were we not weaned till then,

But sucked on country pleasures, childishly?

我翻译时注意到了，第一行中的“thou, and I”之间有一个逗号，说明俩人相爱之前都是小孩，“你”是“你”，“我”是“我”，两人之间还没有被“爱”联接起来，我翻译时保留了标点（虽然用的是顿号）把“你”、“我”隔开：

说真的，不知你、我相爱之前

是个什么样？像未断乳的小孩

只是吮吸着乡村里欢乐之奶？

诗到最后，诗人这样描写他们的爱情：

Whatever dies was not mixed equally;

If our two loves be one, or, thou and I

Love so alike that none do slacken, none can die.

诗行中的“thou and I”之间没有逗号了，这象征着“爱”已经使他们俩融为一体，没有隔阂，爱得一样。我的翻译在“你我”之间也不用任何标点符号分开：

万物消亡都是因为组合不当：

我俩的爱若为一体，你和我爱得一样，

谁都不会松劲，谁都不会消亡。

因为我意识到了诗中在“你”和“我”之间有无标点的差别，所以我才能在前面的译文中有意识地用了标点，在后面的译文中没有用标点，与原诗保持一致。（全诗译文参见何功杰编著《英诗选读》，安徽教育出版社，1988年）

例二：

卡明斯（E∙ E∙ Cummings）的诗歌是很特别的，他常用行距、词距、字母的大小写、创造新词汇等等方式来帮助表达和丰富诗意。例如，他在“In Just”一诗中前面的“whistles far and wee”一行中，用词距间隔表示“气球人”的哨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很低。我还注意到了诗人在这首诗中用小写字母、中间不用空格、把四个男女小孩的名字“eddieandbill”（Eddie and Bill）和“bettyandisbel”（Betty and Isbel），俩俩一对直接连写在一起，暗示天真无邪、活泼友爱的小孩手牵手奔奔跳跳地走了过来，很形象，很生动。形式和意境默契。

诗中这些细微处我都注意到了，并且迻译过来了。这种迻译也不难，但是，诗中还有一些细微处很难翻译，甚至不可译。这里仅举其中一例：诗中开始第三行出现balloonman一词（这个词也是诗人杜撰的，因为这个卖气球的人或许手里拿着、身上背着的都是充气飘逸的气球，远远望去就是一个“气球人”），因为他刚刚出现在小孩视线之内，远远望去，人很小，所以诗人用通常的“-man”；而当这个“气球人”越走越近，最后来到儿童身边时就显得高大，诗人则把小写的“-man”换成了大写的“-Man”（balloonMan）。这个大、小写字母的改变和运用的含义只是在前后的对比中才显现出来的，诗人把当时的情景、儿童的视觉和心理状态描写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这个细节是需要译者细心观察和品味才能领悟到的。

领悟到了，但在译文中是否可以处理？怎样处理？困难就在这里。字母的大小写是英语语言的特点之一，是常见的现象。但诗人在诗中经常运用大小写字母来帮助表达特别的含义，这是译者不可轻易忽视的。这种现象（或称其为诗歌技巧），在一般情况下汉语是难以迻译的，但我在这首诗里试着采用更换字号和运用粗体的“人”来处理，不知成功如否？

In Just-

E∙ E∙ Cummings

 

 

in Just-

spring when the world is mud-

luscious the little lame balloonman

 

whistles   far   and    wee

 

 

and eddieandbill come

running from marbles and

piracies and it's

spring

 

 

when the world is puddle-wonderful

the queer

old balloonman whistles

far   and   wee

and bettyandisbel come dancing

from hop-scotch and jump-rope10 and

 

it's

spring

and

the

goat-footed

balloonMan whistles

far

and

wee

 

春天刚到

爱·埃·肯明斯

 

春天刚来

到 世界散发着泥土

芬芳 那小个子

瘸腿气球人

 

吹着口哨 远 远 地 声音很低

 

 

爱娣和比尔

从打弹子和抓海盗

游戏场地跑过来 春天

来了

 

 

世界到处是泥潭奇妙无比

那个奇怪的

气球老人吹着口哨

远 远 地 声音很低

贝蒂和伊斯尔跳跃着

从跳房和跳绳的地方走来

 

春天

来了

那个

有

山羊腿的

气球人 吹着口哨

远远地

越走

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