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长翅膀的书  

文/康康

    认识一苇先生是听了他二月课，想再听，却没有机会了。第一眼见先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就是觉得他很健康，你可以猜他可能是任何职业：小老板？大厨子？包工头？黑社会头目……无论如何你也想象不到他是文化人儿。直到他开口说话，你才知道，哦，他有文化啊，但是你仍然感到他有点笨拙，你只有耐心的听四五分钟，你才会想到一句俗语:人不可貌相。

    先生说话前总是脸红先，一笑左边有一个大酒窝，嘴角往右边斜斜地挑，很少年的样子，脸上却是一脸沧桑。先生的眼睛大而亮，眉黑而粗，鼻子大而肥，本是一个憨厚像，却被他的剑眉、刚毅的嘴角、小虎牙弄的说不出他是憨厚还是聪明。先生给人总的感觉，他是个猛士而不是文人，但先生一旦走上讲台，戴上眼镜（老师说他眼花，平时先生是不戴眼镜的，我们都说是平光镜），他的内秀就完全表现出来了，先生讲课言词优美，说话总是在捡词择句，善用形容词、排比句，因此给人一种特别的享受和滔滔不绝的感觉。听先生讲课，你会替他担心，他怎么那么多词啊，而且他还那么挑剔，总是在竭尽全力寻找词句表达最准确的感受，他不会什么时候没有词说吧？耐心的听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发现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先生的脑子里装了太多的词，他不会难倒自己，先生也会有短暂的间断，这种事情我只遇到一回，他仰着脸想了半天，然后自嘲的对我们说，没词了！惹得我们大笑。

    在同学们心中，先生一定读过很多书，但有同学向先生讨教读什么书时，先生却说自己读书很少，说中外名著他几乎没读过，四大名著他只精读了《红楼梦》，那还是他在看守所里读的（一提到看守所我和同学们一激灵，但直到离开先生也没有解释为什么，我们也不敢问），我和同学们一直认为先生谦虚，或者，先生说的“读”和我们理解的“读”不一样？直到有一天，我和朋友去先生家里，才知道先生所言不虚。虽然先生家里藏有数千册书，但大部分是封闭在纸箱里的，只有一个小书柜放在床头，先生说，那还是他最近买的，大部分他只看过书名而已。问先生为什么买，他说他知道这些书很好，问他知道好为什么不读，他说太忙，没有整块时间读，而太随意的读，又感觉有辱了书的神圣。没有看到先生如山的书，但看到了先生如山的邮票、字画和剪纸，让我还是找到了先生美的根基。让我感慨：先生是一个优雅细致的人，他很爱美，真切的热爱生活。

    不知道如何评价一苇先生，在先生面前，我和同学赞扬他的话总是不敢说，因为只要我们一夸他，他就立刻侮辱自己，说“我是猪”。这让我和同学们感到走近老师很难。先生对我们是平易近人的，和我们开玩笑，请我们吃饭，但他总是刻意地表明，他是老师，他是我们的父辈。他总要求我们喊他叔叔，不接受我们喊他的名字或者哥哥。其实他才多大一点呀，比我们班里年龄大的同学大不了两岁！今天，一苇老师在遥远的美国，我的话可以放肆的讲了，从心里说，我们真的想喊他哥哥，我们不希望他装老，我们甚至很烦他这一点！

    但我们又是敬爱一苇先生的，我很想用爱情比喻认识一苇先生的感觉：一般男生，认识他们的第一印象总是最好的，可以打80分甚至更高，可再认识就是70分了，再进一步认识，就是60分，此时如果再继续下去，就是50分甚至40分了。认识一苇先生却是另一种感觉，第一眼看一苇老师，不就是俗人一个么，感觉没什么特别的，耐看，不招人烦而已，60分。先生一说话，未语先笑，脸上红红的羞羞的，一张口词句优雅，义正词严，给他打70分了，谈到问题，先生语言犀利，深刻独到，情深义重，童心未泯，80分，再有机会进一步认识他，他的善良、责任、富有而仁慈，纯朴，慷慨，一面一面展开。直到先生离开，我才知道他写了那么好的童话……我和同学们总是惊异于先生从来不把财富和才学当回事，他很不珍惜自己，还经常教育我们，男人最可贵的是懂得爱与责任。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说完全了解一苇先生。一个和先生很铁的叔叔告诉我先生很爱喝酒，一入酒席从不留量，喝够了便决不再喝，若有人劝他，他就说喝够了，再逼他他就把酒倒到头上，若人真不信，他就真的倒在自己头上，而且并不生气。这让我有点不相信，是这样的吗？怎么会这样？叔叔虽然讲的是先生的洒脱，我却听出了难过。

    先生给我最大的改变，就是让我改变了对金钱的看法，我一直认为，金钱是腥臭的，那些多金的人大多数是不敢揭开看的。认识一苇先生才让我看到，做有心人，热爱着你的热爱，坚持着你的热爱，金钱就可以溪水般向你淌来。认识先生的过程，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过程，直到现在，我还在和朋友打赌，一苇老师一定还有我们没有认识到的地方，他是在太多方面可以成为大家的人，他那么聪明，而且善良，他会忽然在某一方面成功。不管他什么方面的成功，既在我们意料之外，也在我们意料之中。

    一苇先生离开北京了，我才知道他写了那么好的童话，才知道他坎坷的情路和一尘不染的情怀。先生的口头禅是“我是猪”，这个口头禅曾让我和同学们十分不解，读了他的童话，才知道先生确实“笨”，而且，他享受着自己的笨，我想那是他坚持的一种天真和快乐吧。先生写了很多关于猪的童话，读了他的童话才知道先生心中的猪那么可爱。我喜欢一首诗叫《一只小猪在天上飞》，我今天大胆的说，如果先生一定说自己是猪，就做这样一只猪吧：爱梦，爱飞，爱吃，爱睡觉，爱生活，笨拙可爱又随时可以飞起来。爱飞的人最接近天堂，我相信先生的灵魂是纯洁的，我相信并且祈祷先生幸福，一个善良的人会获得幸福的，我坚决相信。

    和先生曾经一起踏青，他的憨态和忘情历历在目。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忘却了先生是一个大我10岁的男人，我们只觉得他是一个大我们一两岁的哥哥，是一个邻家的男孩和一个充满爱心的父亲。先生曾送我二本书，那是他看我爱不释手，“主动”送我的，当时我傻乎乎的问先生，你不看吗？先生说，聪明人是不读书的，说过后，他的脸红云一般，急忙向我道歉。现在我相信先生的话了，因为最近我从一个尊敬的老师那里，听到了关于天才的说法：这个世界是有天才的，而且天才只有两种，一种是不读书或者很少读书，一种是钻到书堆里读遍天下书。这种说法让我大感快慰，一苇先生是不怎么读书的，他一直为此忐忑不安，我要告诉他，不必介意了，这是你天才的特征啊。也许先生已经知道这些了吧，关于为什么不读书，我记得先生说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他说，他很怕读书，特别怕读好书，读好书时他的思想和感觉经常和先贤通感，这时他会扼腕叹息！因为他不想有任何抄袭的嫌疑。

    一苇先生，今天我沿你走过的林荫路去买了几盒月饼，一路上我都在想，猪一定是喜欢吃月饼的，他一定喜欢一口一口把月饼咬成月牙形状。我还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猪，在草地上跃起，穿过一个个梧桐树，在图书馆兰色的瓦上，轻轻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