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纪80年代初,自行车还算大家当。姑娘要嫁人了,男方肯定得备一辆。按村里的风俗,新郎要骑着自行车去接亲。迎亲时,后座还要垫块板,包上厚厚的红布。新娘穿着大红的衣裳,头深深埋在新郞的后背,眼角尽是窃窃的笑。新郞骑着自行车,跟骑着高头大马似的,意气风发,铃铛摇得直响。小孩子们老远就迎上去,跟着自行车跑,跟新娘要喜糖,新娘要从路口一路撒到新房。
会骑自行车,是我们长大的一个标志。大哥长我四岁,学车时,父亲在后座绑上一根扁担,和母亲一边一人,扶着他在场上练。我那时七八岁吧,看大哥骑车满场转悠,心里急,也闹着要骑,父母却说我小不肯教。我也是个犟头,将车子推上高坡,再踩着从坡上冲下来。脚够不着踏板,我扭腰低胯,从三角架内伸腿去踩,一下一下踩不瓷实,模样实在滑稽。我们管这叫“掏裆”。摔了十来个跟头后,我也就学会骑车了。于我,这可是长脸的事情。
我刚学会骑车就要带人。大哥坐上车,我骑了几步,车子就翻了,两人都摔得一嘴泥巴。气得大哥猛点我的脑门:“刚会走,就想跑?”但大哥经常骑车带着我。他怕摔着我,停下车让我“死上”,我不肯,跟着跑几步,往后座一跳就成。有两次,我兴致勃勃地往后座上蹦跶,大哥骑车快,车子走了,我却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不得笑不得。
那时,骑车赶集市,就得找看车人,一辆车交二毛钱,凭着纸片认车。车子多,一排排伸向远方,壮观而亲切。一次,我们到县里看完电影,又忙着东吃西吃,竟将车子给忘了。等找到车位时,天早黑了,只剩下我们的一辆车。看车人抱怨我们耽误他回家,让我们多交了两毛钱。当时,看自行车也是份不错的差事。电影《看车人的七月》里,小人物范伟就指着它过日子呢。
自行车算得上家里的主劳力,赶集买卖都得靠它,两边有个方形的铁架子,放平了,可以放置许多东西。父亲当老师,平时的活儿里里外外都是母亲操劳。那年秋天,母亲驮着200多斤的小麦去集上加工,回到家门口的坡子时,母亲刹不住车,一头摔倒在地,面粉袋散了,母亲脸上也摔出血来,半个月后才消肿。自行车摔坏了,父亲想要买辆新的,母亲舍不得,修好后又骑了两年多。那时,修车的人也多,常常在通向公路的路口,就摆着一两个修车摊子。
我们兄妹四人,像瓜果一样,挂在同一辆自行车上长大了。稍大时,我最喜欢一个人骑车到村头野外东奔西走。正如歌曲《脚踏车》里唱的:“今天的天气不太适合忧愁,按一下铃铛,恋人们请让我过。”一个人骑车在风里、雨里、雪里,不管不顾地踩着,摇响铃铛,似乎自己就是风里的草,雨里的叶,雪里的树,我和车子一起飞翔起来了。
刚谈恋爱的时候,骑车到郊外玩,出门时,晴空万里,回来时却是大雨如注。我一路带着女友在雨里飞奔,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腰,大声地笑着,引得行人一路注目。我们身上湿透了,心里却格外地暖和。正如《甜蜜蜜》里,坐在黎明车后座的张曼玉;《情人结》里,坐在陆毅车后座的赵薇,自行车的后座,总能成为女孩子追求浪漫的磁场。
前些日子,我应邀参加一个艺术展。艺术家将那些老旧的自行车,一层一层地绕上白粗线,有的车轮还夸张地用了方形。远远地看去,那些自行车,像将要起飞的虫子。或许,卸下那些往日的沉重,自行车和虫子一样,村野滩头,才是它们最想飞翔的地方。
《中国教师报》2008-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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