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晏殊
其一: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其二: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是人们心中所有但却是笔底所无的一种“诗意”的感受。“花落去”与“燕归来”每交替一次,便过了一年,而人生正是在这无穷的交替之中逐渐衰老直至死亡。寻常的一次离别,虚掷了年光,时光总是有限,使得平常的离别都让人伤心。青春是短暂的,美好的韶光是短暂的,人类的生命也是短暂的。
人总是怀念过去,说“落花风雨总伤春”,又总是梦想未来,说“满目山河空念远”,但你所能掌握的,真正要做的,实在是你眼前所能够努力的事情。“不如怜取眼前人”,似是言情,说与其徒劳怀想而终不能见,不如爱怜着那些眼前共处的人,感情还有着落,实际上早已跳出了单纯言情的范畴。
这两首词之所以脍炙人口,广为传诵,其根本的原因在于情中有思。词中似乎于无意间描写司空见惯的现象,却有哲理的意味,启迪人们从更高层次思索宇宙人生问题。词中涉及到时间永恒而人生有限这样深广的意念,却表现得十分含蓄。
每一位作家艺术风格的形成,既受社会背景、时代思潮的影响,又受个人艺术气质的制约。就晏殊而言,他仕途平坦通达,几无坎坷。居官之余,品茶、饮酒凡斌诗是他生活的主要内容。外界很少对他心灵有所刺激,他有时间、闲情去追求高层次的精神享受,这就使他的词呈现出集清丽纤巧与华贵雍容于一体的独特风格。在宋朝的所有宰相中,晏殊也许算是活得最明白的一个。晏殊的身世生平,是人所共知的富贵显达,这使得他的词自有雍容大气之象,而宦海里浮沉的遭际,也使诗人的人生态度里有了一份通彻的了悟,比旁人更懂得乐观积极的面对人生,也比旁人更懂得珍惜人生。
晏殊有着非常敏锐的感受能力,这是一位诗人所必备的素质之一,对于季节变换,春来秋去,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感悟。从李后主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到朱自清的“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可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而更有人将之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宇宙之间只有一个真实——长逝无回这是永存的真实”。人生既已苦短,却又并非一帆风顺,“朝来寒雨晚来风”。相聚本已短暂,偏偏天下还有离别这样残忍的事情,还是“等闲离别”,那么轻而易举,还未从相聚的欢乐中回味过来,离别就已经到了眼前,叫人如何不消魂,惆怅,悲伤。人生处处是驿站,一挥手便成离别。是啊,就是那样轻轻的挥一挥手,就成为了心头重若千斤的悲苦。
只是晏殊毕竟不同于身负亡国之痛的后主,同样的感叹与情绪,在后主那里便如江水一般滔滔不绝,奔流到海不复还。一味的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后主是率意而至情至性的,这使得他的词是那样的情真意挚,给人的心灵无以伦比的震撼。后主词的美是感性而外露的。晏殊不是的。晏殊对悲乐情绪的抒发都不是一时的情感冲动,而是把悲和乐都约束在一定的范围内,以理节情,哀而不淫,以达到对人生悲欢离合的冷静观照。他虽也多写生命消失之悲、爱情离别之痛,但词情既不凄凉哀婉,也不悲痛欲绝,而显得很有节制,呈现出儒家学说注重的中和之美。不能说晏殊和后主,孰优孰劣,或者说理性与感性,哪一种更美,在他们不同风格的词的下面,传达出的是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价值观,况且就词本身而言,感性与理性是无法截然分开的,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是交相辉映的。
感性和理性是无法分开的。感性给生命带来光彩(包括巨大的欢乐和痛苦),而理性却是使人正常活在世上的必需。没有了感性的体验,生命是多么晦暗无光啊,可是没有理性,人甚至无法生存。那么说说有关爱情与婚姻的话题,爱情应该是属于感性的范畴,因为它纯粹来自于感觉,世上不存在出自“理性”的爱情,那么在此之后呢?爱情的感觉如此美妙,以至于人人都想一生拥有,类似于每见得风景如画,总不免让人驻足久留,且不说人在风景区长住的可能性近乎为零,而且就算能长住,住久了,也就不那么如画了,可见感性的东西无法单靠感性来维持,必需有理性的东西加入,比如责任、忍耐、付出,只有注入了理性的爱情,才有了长久生存的空间,才可能持久(当然,也并不意味着能永久)。那么婚姻呢?从婚姻的存在形式来说,该是纯粹理性的东西,而且还签了个契约合同为凭,可是,如果一份婚姻中只靠了理性(履行契约)来维系,那么这样的婚姻也太可怖了!
在本质理性的婚姻中注入感性,虽不敢说就此长保爱情,至少可以让婚姻充满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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